第36章
温暄这边还带着一个只吊着一口气的重伤患, 实在是不敢也不能跟这位药童起冲突。
因此,温暄赔着笑脸,语气温和的开口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这位小仙慎言。在下是冰雪神神裔温暄, 下来月影之森应当是算不得‘私自’二字的。”
“你是月魇上神的神裔?”那小仙一听,脸色倏忽间就变得和善多了,立刻摆出了一副笑脸。
他先是向温暄按礼数行了个礼,然后便注意到了还飘在空中的乐皎皎父亲。
这一看, 小药童的五官立刻皱在了一起, 赶忙让温暄将他放了下来。
“神裔大人糊涂, 这伤者哪能这么移动?”他嘴上说着, 手下的动作却不停。
只见他招了招手, 一根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藤蔓就紧紧的卷住了乐父。
温暄刚开始还以为这会加重伤势,正欲开口阻止的时候便看到那藤蔓缠绕的位置十分巧妙,正好牢牢的压着乐皎皎父亲最严重的几处伤口,巧妙的止了血。藤蔓长着的层层叠叠的青苔状植物,一碰见伤口便开始散着莹莹的绿光, 似是有疗愈作用。
小药童检查了一番,确定藤蔓已经很好的压住了伤口, 才站起身带着她们二人从森林里弯弯绕绕, 走到了一间不小的草堂前。
只见三人刚刚站定, 那小药童就清了清嗓子, 朗声朝里面喊了一声:“上——神——,有客来访——”
这样连续喊了好几次,那里面的主屋似乎才有了动静。一位身穿青色长衫的男子拉开了房门,远远的朝她们招了招手, 示意她们进入。
进了屋,这位上神连一个多馀的眼神都没分给温暄和乐皎皎, 操控着藤蔓将乐父安稳的放置在了床上,就唤出了神印开始治疗。
只见那墨绿色的神印笼罩着乐皎皎父亲的身体,缓缓的旋转着。它所散发出的光芒照在那藤蔓上,竟让它又壮大了几分。
乐父身上较重的大伤口都被藤蔓严丝合缝的遮着,一时是看不到里面恢复的如何。但温暄在一旁沉默的看着,倒也注意到那双布满细小伤口的手现今已恢复的七八分,不少都长出了淡粉色的嫩肉。
毕竟是上神出手,总归是能把人从鬼门关救回来。此情此景,让温暄心下安定了不少。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这位上神便收了势,神态安然的从温暄和皎皎身边擦身而过,在茶桌边开了口:
“那藤蔓上的青苔有安神的成分,他怕是会好好的睡一觉才能醒来,急不得。你们二位不必忧心,不如过来坐下等。”
温暄闻言偏头看了乐皎皎一眼。她自从进了这间房便一直忍不住的流着泪,像是要把之前在审讯室里强行压住的悲伤都一口气哭出来似的。
现在虽然是堪堪止住了,但哭肿了的眼睛还是一动不动的盯着躺在床上的父亲。
温暄见状,也知道不可能让她坐在那安安稳稳的喝口茶。但这位上神刚刚帮了她们,如今又开口邀约,总不是置之不理的。
思及此,温暄拍了拍乐皎皎的肩膀,靠近她的耳畔低声嘱咐了一句:“我过去看看,你在这里照顾伯父。”
语毕,她便转身走向那茶桌,和这位上神入了座。
“刚刚忙着治疗,没来得及问姑娘姓甚名谁,算是我失礼了。”那上神微微一笑,行云流水的沏了杯茶,一手拦住广袖,一手将那洁白透亮的茶杯稳稳的递给了温暄。
“刚刚承蒙上神出手相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敢说上神您失礼。”温暄看着他的这动作,只觉得举手投足间的韵味都与月魇有七分相似,心下倒是有些奇怪:
“小女不才,是月魇上神座下神裔,温暄。”
“原来是你。”那上神一听,便轻笑了一声:“我这穷乡僻壤的,资讯闭塞,只知道月魇收了个出色的神裔,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上神谬赞了。”
那上神轻啜一口茶,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我今日初见,想来你大约是还没认出我来。”
这话说的不假。温暄本就是奉月魇的命令稀里糊涂的传送到了月影之森,知道眼前这位青衫男子是上神还是多亏了小药童通传的那两嗓子。
此刻这样被正主挑明,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不自在:“小女才疏学浅,见识不大,这神族历史修的也不好……的确是……”
那上神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含着笑解了温暄的那点窘迫:“没事,神族历史这门课本就纷繁冗杂,当年除了你那位上神,还真没人能把这满天神佛的封号神位,亲属关系都弄得透彻。”
说完,他便放下已经空了的茶杯,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算正式的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叫做祈墨,在这九重天上比不得其他上神,充其量只能给他们打打下手,治病救人罢了。”
“怎么会?”温暄还从未见过如此程度的自谦,连忙开口说到:“您妙手回春不知救了多少人的命,让多少家庭免於流离,怎能说比不得其他上神!”
说着,她狡黠一笑,挑了挑眉俏皮的又补了一句:“月魇可是旷工旷了两万年,再怎么样您也比她恪尽职守!”
“我倒是没见过有你这样的神裔。”祈墨也被她这句吃里扒外的话逗笑了,眼神不经意的扫到了还躺在床上的乐父,不禁想起一事来:
“说起来我还未曾问你,这伤者是什么人?”
“是我朋友的父亲。”
这句话显然是不是祈墨想听的答案,他眉头微微一皱,刚要开口,就听见温暄识趣的补了一句:“没出事前是司查处的探子。”
祈墨点了点头,颇为无奈的说:“月魇如今让我做这般违规的事,竟都不亲自来了。她怕是扔给了你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把你打发到我这儿来了吧?”
可不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么?
温暄暗暗想,面上也没否认,只是笑了笑。
“你若是回去,方便帮我带句话吗?”
“上神您开口便是。”
“你同月魇说,我不日便会回去。”
回去?
回神界吗?
温暄心下疑惑:这位祈墨上神莫不是也在学月魇一般在自己的地盘里旷工?如今这想开了,还要专门同月魇说一声?
搞不明白。
虽说是不明白,但温暄还是老老实实的应承了下来。
之后这位祈墨上神同她又寒暄了几句,便推脱有事,离开了这间不大的屋子。温暄盯着他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她之前的确是急昏了头,直到现在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这小桌旁,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之前这些时候被她忽略了的细节。
她原是见过这位上神的。
在藏书阁的那间不算秘密的密室里,这位上神的像便是在月魇所在的那一排。他同样是与月魇同时受封的六位上神之一。
温暄想起那人刚刚说话时拿捏的恰到好处的语气和带着矜贵的一举一动,心中不禁觉得这样的人才配得上“芝兰玉树雍容娴雅”这八个字。
虽不是出身世家,但细细想来却比那位正儿八经玉叶金柯的衍麟上神看起来更清贵无双。
和那副神像上也没有多少区别。温暄想。
这样想着,她不自觉的就又想起了刚刚祈墨上神沏茶的时所流露出的那熟悉的气度来。
她来到这神界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这九重天上叫得上名号的上神们也都见了七七八八,能和月魇有七分相似的却只有这位上神。
他莫不是和月魇师出同门?
这想法刚冒出头,温暄自己便先莞尔一笑。
他们俩自然是师出同门。不但他们师出同门,怕是衍麟上神丶曼珠沙华上神还有沁水皎皎都和月魇是师出同门。
衆所周知,这神界就一个书院。
许是因为天牢的那些人还要留着他父亲的一条命上庭作证,因此那伤口只是看着骇人,放在仙族身上也没到伤及根本的程度。
再加上这伤又过了一遍祈墨这位正儿八经司医控木的上神的手,自然是已经全然恢复了。这边温暄刚结束了自己漫无目的的思绪,那边乐皎皎的父亲就已经悠悠转醒。
“皎皎……”
一听这还略显虚弱的声音,温暄眉毛一挑,当即放下了茶杯,双手一撑膝盖,飞快的打了帘子进到里间。
乐皎皎跪在床边,双手握着她爹爹的右手,双目含泪,笑着答应了一声:“爹,我在。”
看见此情此景,温暄原本还想向前的步伐生生顿住,在离床边还有三两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只是觉得这会子他们父女二人劫后馀生,正是要煽情的时候,自己此时进去,横竖都是有那么一些不合时宜,实在不应该。
这样一想,她也没再凑过去,站在那悄无声息的瞧了几眼,便垂下眼睑,一门心思的盯着自己脚尖,沉默着转身离开了。
谁也没看到,那半掩着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羡慕。
温暄自己在外间坐了许久,一边给自己倒着那茶壶里已经泛着凉意的茶,一边听着里间不时传来的轻笑声。
这样过了许久,才见乐皎皎扶着她父亲从那里间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