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恩养恩
田氏总算生了个男娃,但是孩子出生后,碗郎并没有如约定的那般过来接走元娘,
他还拿些钱来,说家里那个小的实在太过闹腾,接回去照顾不过来,他总是能找到合适的借口。
后来碟娘再怀上的时候,把好不容易养得白白胖胖的元娘送回过王家一趟。
等碟娘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月子都还没出呢,碗郎又迫不及待地把元娘送过来了。
元娘又变成了一只瘦猴子,皮包骨的手上还带着竹条打过的痕迹,她看到自己姑姑想扑过去,又怕碟娘不要她,把她送回家,
跑到一半站住了,拿眼睛小心看姑姑的脸色:“我会烧火做饭,照顾表弟。”
她真的啥活都能干,不能干被她娘打几顿也就会了。
碟娘如今有了一子一女,凑了一个好子。
二虎家倒是只有一个毛豆,不过一个毛豆已经把二虎累得够呛。
而跟着碟娘前后脚又生了男娃的罗杏花,已经有了三个臭小子。
罗杏花倒是想嫌弃元娘,她家确实不养闲人啊,可是她坐月子的时候,元娘给她姑准备什么东西,就有她罗杏花一份儿。
这小丫头还晓得去后山给整天伺候那些桂花树的大虎送吃食,确实不像个闲人。
罗杏花也不好说什么了,看看她家如今只会抓虫的二小子,再看看这件别人不稀罕得小棉袄,这样好的闺女,怎么会说不要就不要呢。
碗郎最后一次拿钱过来了。
他心里清楚自己做这样的事会叫他大姐失望,因为他小的时候,家里并不会因为他是个男娃,就牺牲掉大姐什么。
可是他不过是想要有一个消停点的家罢了,元娘和田氏,就是命里犯冲,她们两个呆在一块就没一刻消停的。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以前温柔小意的田氏,才几年的功夫,就变得如此狰狞。
但是田氏是他儿子的娘,只要他还想要这个家,总要有人让步,元娘呆在大姐这,对谁都好。
所以他这次又再一次提起:“大姐,你给元娘取个名吧?”
碟娘这次再没拒绝,她已经对自己的弟弟失望了不止一次,她实在不知道是不是爹的早死,以至於爹身上那些优秀的品质在弟弟头上半个也没体现。
碗郎是在什么时候开始长歪的,是他被田氏带坏了?还是说他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才会和田氏凑在一块?
碟娘听着碗郎说最近铺子生意大不如从前,以后还要送他家小子去上学,手头吃紧,能给自己闺女的不多…
这位父亲最后只给了一两银子,断送了他和元娘的父女情。
躲在屋子里头巴望着亲爹的元娘擦了擦眼泪,不再哭了。
她以为自己爹难得来看自己,但是最后他却给了一两银子看也不看她一眼就走了。
元娘人小却懂得看人脸色,她一下明白她爹再一次对娘妥协了,只是这次妥协的结果有些大,她被抛弃了。
她刚被送回去那段时间,她爹还疼过她几日,元娘可太稀罕她爹娘疼爱了,姑姑家的人都对她好,特别是姑姑,凡是巧娘有的东西,她也有一份一样的。
但是那不一样啊,家里所有的小孩子都有爹娘疼,她明明也有啊,她不说但是心里怎么会不向往她亲爹娘的疼爱呢?
所以她心里是有多欢喜啊,她爹对她好的时候。
可每回爹对她好,娘就要生气,她回去后,他们经常吵架,元娘以为世上所有的爹娘都跟姑姑丶姑丈一样疼孩子。
但好像不是这样的,她爹为了息事宁人,渐渐不对她好了,她娘打她,爹也不会护着她了。
元娘到底小孩子心性,小孩子对父母天然崇拜,让她记吃不记打,以为她爹是偷偷来看她过得好不好,她在刘家村当然过得很好,她都想好怎么说不让爹担心了。
但是她爹看也没看她一眼,元娘不懂她爹为什么不看她,姑姑把爹给的一两银子转手给了她。
一两银子,甚至不够弟弟上一年的学,她从来都是被舍弃的那个,元娘已经明白了她爹不想要她了。
如果这对爹娘不要她,她会因此伤心难过,那她以后也就不要这对父母了,她可以在心里悄悄把爹娘换成姑姑和姑丈,这样就没人能叫她伤心了。
於是第二天她就跟碟娘坚定道:“姑,我会听话干活不吃白饭,以后长大了我会孝顺你。”
后山开了满山的桂花,住在山脚下的老刘家搁家里就能闻到桂花香。
村学的刘夫子给小鱼取了大名,命唤刘江,他下头的几个弟弟,就顺着取,大房跳过了河字,从大到小分别是江郎,湖郎,海郎。
二房只有一个独子毛豆,唤做池郎。
三房的巧娘大名唤做桂娘,小儿子则唤做洋郎。
罗杏花总觉得她下一胎肯定能生出个闺女来,唉呀,那就是跟婆母一样,最后生件小棉袄正正好,所以她留了桃字给她闺女用。
为此,她请教了她的儿子兼老师小鱼,最后找了个和桃类似的梅字,小鱼说这个梅花在寒风中生长,是坚强勇敢的,罗杏花觉得这个名字最适合元娘。
於是,六岁的元娘终於有了大名,唤做梅娘。
后山的桂花开了,李稔打算雇佣村里的婆娘们上山摘桂花,等罗杏花和碟娘出了月子,她们家几个女人家,就在后山盯着人干活就行。
刘家村的婆娘们一辈子也没啥机会补贴家用,打短工没有她们的份儿,要送针线到绣庄也要有两分本事啊,没有赚钱就没有话语权,这会儿正好农忙完。
大家都在家里无所事事,一听刘二柱家要雇佣短工,还是雇佣女人家,大家夥儿就呼啦啦地来了。
摘桂花这事儿不如下地累,就是需要心细手轻,大家都愿意来,干得好有五十文的工钱,刘二柱家的还有她几个儿媳在后山四处盯着,大家都不敢耍滑头,人家说啦,耍滑头以后有活也不叫她了,不仅不叫她,她家里的人都不叫。
这一家若是大小媳妇一起出动,人多的一天能赚几百文,谁愿意丢掉这样一个活计?还是长长久久地做吧!
不看看这两天因为她们有活干,家里躺着的大爷大小声,她们都有话儿反驳了?
嫌弃回来煮饭晚?咱们那是在外头赚银子!!!!
不过这样来钱的活儿不是天天有的,才两天的功夫,后山的桂花就被收完了,大家夥儿排队领工钱的时候心里畅快难免唠嗑。
还是有人还拿大柱家和二柱家做比较,以前不用比,肯定是大柱家的富裕,她家有二十亩地哩。
现在也不用比,肯定是二柱家的富裕,二柱家这几年年年买地,这手笔够阔绰,再说人家家里都有两个镇上请的妈妈常年在家伺候,请镇上的人来乡下伺候人,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也就这几天盯人,二柱家的才经常在她们面前晃悠,平时她都窝在家里,偶尔才出个门,还是让她家大虎用牛车拉着她上县城去看她闺女。
诶呦,二柱家的若说有啥烦心事,大概就是她家闺女嫁人都四五年了,肚子却没个动静,这不就是不下蛋的母鸡吗?
不过人在屋檐下,可不敢当着人家的面儿胡咧咧。
但是可以咧咧别人家的事儿:“听说大金二金三金今年开始都不租四金家的地了?”
住在四金家附近的一个婶子坐实了这个听说:“是啊,四金他家不厚道啊,老是借这借那扣他几个哥哥送来的粮,这亲兄弟不说少收点粮食,反倒克扣起来了,大金他们三兄弟这几年哪个不是农忙干活,一干完地里的活就上镇上打短工,什么活儿都干,他们几家的孩子都不算多,这几年也算是熬过来了,攒够了买地的钱,不过这几个兄弟也是吃苦吃惯了,现在还在镇上打短工呢!”
至於他们几个的媳妇,今儿确实没来,为啥没来?她们可没她们婆婆那样厚脸皮!
“哎呦,说起这个,大柱家的今儿怎么没来凑热闹?”
那就是个不要脸的,拿袋烂桃花就能上门来卖,这种时候她怎么不来凑热闹了?
住四金家附近的婶子楞了一下,道:“不知道啊!你这样一说,我还真有段时间没看见大柱家的了?莫不是病了?”
於是这群婆娘领了工钱就结伴到四金家去看看大柱家的。
四金家因为和他几个兄弟不睦,三面都被砌了高墙,两间老房子在最里面,新瓦房则建在看老房子的前面。
这样,就相当於老房子被一整个围在了中间。
宋氏就住在这中间的老房子里。
她疼爱得不顾和另外几个儿子反目的幺儿啊,就让她住在老房子里,理由是这是她住惯了的。
宋氏原本还相信这鬼话,四金家的大郎出生的时候,她高兴啊,帮他们带孩子,洗衣做饭,一把年纪了还在发光发热。
可是等到孙子能上学了,她就显得不中用了,人老了,容易摔倒,她摔了一跤…
她的幺儿把她擡到老房子里,每天记得的时候,就是两顿饭,不记得的时候就是一顿也没有了。
宋氏她喊啊,她的腿疼啊!后来不疼了,她还喊啊,喊她命苦啊…
隔着墙的另外几个儿子去打短工了,他们的婆娘孩子还在啊!
可是没人应她啊!
今儿几个婆娘上门来看宋氏,四金的媳妇不让她们见,几个婆娘觉得不对劲按住四金媳妇进了老房子。
就看到了怏怏躺在床上的宋氏,她看到有别人进来也顾不得自己现在满身的不体面:“去!去喊村长婆娘来,我要告四金这个不孝子。”
她何止是不体面,甚至可以称得上恐怖,她摔断的腿,因为没有及时处理,老人家恢覆能力又慢,直接化脓,已经生虫了…
靠得最近的婶子鼻腔里的充满了便溺味馊味,还能看见宋氏腿上的虫在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