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妞出嫁

七月份，荷娘历经千辛万苦，生下了一只孙猴子，刚生下来就哭天抢地的，二虎觉得自己儿子跟自己一样皮实，以后指不定要上房揭瓦气死自己这个爹爹。

孩子的乳名就唤作他娘常做的吃食，三文钱一碟的毛豆。

荷娘卸货了，等到八月，就能下地操持酒席了。

如今他们老刘家的头等大事儿，就是虎妞出嫁。

隔壁六娘为了婚礼体面隆重，早早回了镇上的宅子，派了人送来了整整三十两的聘礼。

聘礼给得越多，越显得对女方的重视。

川郎是六娘唯一的儿子，六娘自然舍得出钱，也舍得给虎妞体面，盼着以后她人老了没了，有人能接着疼她家川郎。

许家给的聘银自然是做为嫁妆再让虎妞带过去，加上之前说好的十二两公中的银子。

家里的地也有虎妞的一份，分给虎妞的是镇边的十亩荒地。

按理说大房以后分的家财是最多的，但李稔打算还不分，除了给虎妞的份儿，剩下的等她要死了再分，若是有哪个子孙不肖…那屁都没有！

罗杏花不知道这是真的假的，按理她应该生气，但是有大伯母宋氏分家和自己的幺儿的日子的前车之鉴。

罗杏花又觉得自己不该生气，若是惹了老娘生气，指不定最后啥也分不到…

婆母说以后不要他们养老，可是哪个老人不需要儿女伺候呢？

罗杏花以往对这件事儿抱着否定的态度，她觉得就是瞎扯淡，但是这几个月她头一次过上了被人伺候的日子，就有了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这种观念对罗杏花的冲击太大，毕竟谁家养儿不是为了防老？

罗杏花肚子里还揣了一个娃，却不妨碍她忙前忙后，她想得不是很明白，但她会看会听会思考…

对於虎妞的出嫁，罗杏花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祝福多一点还是羡慕嫉妒多一点。

毕竟她罗杏花撒泼打滚了多久才不用给人做后娘，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嫁给大虎过上正常的生活，可是还是逃不了光杆司令一身衣裳出嫁的命运。

虎妞是罗杏花现人生阶段能接触到的命最好的女郎。

之所以罗杏花认为虎妞命最好，是因为虎妞拥有罗杏花不曾拥有的东西。

又因为罗杏花不曾拥有过这样的幸福，所以她在羡慕嫉妒的同时，也在默默守护着这份幸福…

他们老刘家确实和以前穷得叮当响的时候不一样了，罗杏花和大虎两口子已经存了十几两的银子，这是以前想也没敢想的。

小虎做了整整一套的家具，碟娘做了一套的锅碗瓢盆做为给虎妞的添妆。

就是亲戚也要给个几十文的添妆，何况他们一家子还没分家。

罗杏花就是再抠，也不会省下这笔钱，她给虎妞买了两匹布，不是粗布是细软布，总共花了一两多银子。

二虎两口子送了两床喜被，荷娘把自己的针线盒也送给了虎妞。

来头最重的还是婆母，送了一套银首饰，簪子耳环项链和手镯全套儿，一套下来十两。

不过家里的女人家各个都有一个银手镯和银耳环，婆母说了，送嫁那天大家夥儿全给戴上，给虎妞长长脸，罗杏花巴不得婆母有十个闺女，这样她好多得些银首饰。

罗杏花夜里睡觉的时候，觉得自己除了让小鱼识字之外好像又有了一个新目标。

就像当初她觉得识字是件好事儿，要让她儿子也有份儿一样，她得不到又羡慕得不行的好东西，自然也要给小桃一份儿。

她要给她肚子里的小桃也准备一份这样的嫁妆，她要她闺女变成十里八乡人人羡慕的女郎…

虎妞则陷入了一种躁动，这种感觉随着婚期的一天天逼近越发明显。

这几日家里来来往往好多人，都是来看聘礼看嫁妆的，那些大婶子小媳妇对着她夸了又夸。

虎妞觉得她们或许不是在夸自己，是在夸自己家的家底，是在说她命好。

虎妞过过好久的苦日子，也才过上好日子没多久，她不知道自己的命到底算不算好，她陷入了一种混沌。

一边是对未来新生活的向往，这种向往，基於她对川郎的喜爱，她即将和自己欢喜的男郎共度一生。

但是她又免不了对未来感到恐惧，就像几年前她做梦也不会相信人人都夸她命好一样，她预料不到未来，人们对於未知的东西总是充满恐惧，而她即将踏入她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她总会恐惧…

这种躁动在她心里已经排山倒海，在面上她又表现得沈静，她整日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家里所有人都在为她出嫁忙活，反倒是她这个当事人，竟然有些无所事事了起来。

虎妞的这种躁动在出嫁的前一天达到了高峰，这天晚上，娘来她房里跟她一起睡。

娘跟她说了一堆羞煞人也的话，虎妞因为之前误会川郎不行的事儿被娘说了一顿，对於男女之事已经不是那么懵懂，但是不代表她是个傻大胆。

就是因为听懂了，反倒越发害羞，特别是娘说妖精打架的时候，若是疼可不能咬着牙不吱声任着男郎胡来，要出声他才知道疼人。

唉呀，这事儿光想想就十分难为情了，更何况还要出声呢，虎妞光想想就脸红得不行。

黑暗中，娘用手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我观察川郎，是个好的，以后你跟他好好过日子就是，你看我们两家住得这么近，以后你回娘家的日子还多着呢，家里你的房间娘一直给你留着。”

咱们的家庭班少不了你这样一个学习委员！

李稔又怕虎妞这个性子，以后就是受了气，也不敢回家，又道：“就算以后你若发现他表里不一或者你们性格不合适，和离回家也没事儿，咱家还养得起你，若是以后你哥嫂看你不顺眼，娘死前肯定也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虎妞心里的忐忑去了一半了，她向往的又恐惧着的明天还是到来了。

外面有鞭炮声和嬉闹声，今儿中午，基本上全村的人都携家带口地来了，见证着她家的喜事，最重要的是，吃一顿好的，刘二柱家的喜宴从来不掺水。

虎妞坐在自己的房里，房里有几个同村的姐妹还有一大早赶过来的温娘，她们嬉闹着说些趣事儿缓解气氛，等着川郎过来接人。

川郎和他的几个表哥并衙门的同僚一起来接人，大虎背着虎妞出门，老实的大虎说不出讨巧的话：“虎妞！若是以后川郎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家里，我和二虎小虎会去揍他！”

虎妞的躁动又去了一小半，出嫁的女郎被认为是没有家了，回娘家是客，在婆家也是客，虎妞害怕自己没有家。

但是虎妞又想，或许她可以换一个乐观点的想法，她有两个家。

虎妞和川郎这边拜别了老娘，虎妞坐上了喜轿，川郎骑上了马，这马还是跟同僚借的。

一队儿人穿得喜庆，敲锣打鼓到了镇上的许家。

许家其实还有几门亲戚，关系都不远，只是当初川郎他爹死了以后，这些亲戚哪个不盯着川郎家的宅子瞧，六娘不爱和这些亲戚来往，以前他们孤儿寡母，人人都想从他们这咬一口肉，如今川郎出息了，吃上公家饭了，那几门亲戚又扒拉上来想拉近关系。

六娘可不吃他们这副还要回来充长辈的派头。

这些亲戚统统安排在客桌，半点也不看他们的脸色。

家里的酒席有自己娘家哥哥嫂嫂侄媳妇帮忙操持，用不着那些个人！

虎妞进了婚房，被挑了盖头才发现满屋子看热闹的大多是同村的，不免松了口气，因为昨儿已经听娘说过太多羞人的话，所以这会子几个成亲的表嫂开玩笑，她也顶得住。

倒让几个原本准备来看她笑话的许家人有些受挫，这乡下来的媳妇陪嫁不小家子气，性子也不小家子气，她们居然无从下手。

虎妞吃了大表嫂送来的吃食，自己一个人坐在床上，房间里的床，桌子，凳子，还有两个箱笼都是她的，房间却不是她的房间，她一想到今天她和川郎就要在这张床上…妖精打架，就觉得心跳变快…

而好容易才脱身回自己房的川郎，看着满室的红，就连坐在床上的虎妞也是红扑扑的，他更是心跳加速…

今天！他终於可以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不是不行，是很行！

在床上说说自己以前想着怎么反驳虎妞关於自己不行的猜测，不算是耍流氓了吧？

川郎也是初次尝试，所以他也只是道听途说加上自己猜测，他想过虎妞会哭，会生气，会踢他，但是…虎妞边哭还边小声喊，他真的扛不住…

虎妞隐隐觉得她娘是骗她的，不是说好的喊了川郎就知道疼自己了吗？为啥他更过分了…

川郎成亲放假五天，这天他带着虎妞回门，虎妞在房里就跟她老娘讲：“镇上那个宅子前后左右住着的多是姓许的，往常婆母和川郎也不常回家住，以后恐怕也不经常回去了。婆母就是想着让我们两口子在这里成亲，让公爹在天之灵知道，以后那宅子恐怕是要把门封了，我们家就留一个后院北屋，其他的要租出去，婆母说在以后要在县城买个一进的小跨院，等过两日川郎去上值我们就一起过去相看宅子，等以后他出差去，我们娘两再回来刘家村住。”

李稔听了喜道：“这样正好，我以前听六娘话里意思他们和许家那些亲戚关系也不多好，你们在镇上住着也不一定舒坦，去了县城正好你和川郎相处的机会才多呢。”

虎妞也不是不高兴，只是：“这样我回家的机会就少了啊。”她还不是舍不得老娘？

李稔白了虎妞一眼：“老娘在家里呆得好好的不需要你担心，你自己去县城好好过你的小日子去，你婆母就川郎一个儿子，川郎都成亲了，你婆母哪里还舍得他自己一个人在县城冷锅冷竈的？以后若是我想你了，让大虎套了牛车，去看你也就个把时辰的事情。”

虎妞跟着六娘进了县城去相看新家去了，川郎是县衙的人，哪里有合适的宅子自然是一清二楚，所以他们很快在县城买了一个一进的小跨院。

只有四五间房子并一个小院子，李稔让大虎用牛老大拉着自己去县城看望他们的时候，大虎还带了一颗桂花树去种。

回了刘家村却是一通乱糟糟。

罗杏花生了，不过没生出个小桃来，还是个带把的小子，罗杏花竟然产生了一种隐隐的遗憾感…

罗杏花生不出个闺女来，镇上的碗郎家却不稀罕自家的闺女。

这天三房两口子从镇上酒铺回来，不禁拉回了一牛车的空酒坛，还抱回两个奶娃娃，一个是胖乎乎的巧娘，一个是瘦不拉几的元娘。

碗郎趁着碟娘看店，又把元娘送来了，只是这天傍晚，他并没有来抱走元娘，第二天碗郎拿了三百文过来，不敢擡头看他阿姐：“阿姐，你给元娘取个名儿吧！”

碟娘并不想给元娘取名，娃的名字应该由她的正经长辈取，元娘姓王不姓刘。

碗郎声音带着颤抖，不知是理亏还是害怕：“我婆娘又怀上了，如今她看见元娘就见天儿生气，阿姐，元娘先放你这养着，等到田氏生了我再带她回去…”

於是王家元娘就先住在了刘家，罗杏花虽然稀罕闺女，但是这王家的元娘又不是她生的，咋可能让她在家里白吃白住？

不过碟娘拿出了一两银子交给公中，这一两银子…养到田氏生娃，也不算赔钱，罗杏花就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