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戎马三十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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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明暗争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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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刻匆匆赶回衙门,向萧茂讲述他收集到的重要线索。

“……哈哈哈哈!怎么样?我们正愁没线索,那群凝国狗就自己送上来了!这下好了,变乱大案终于可以落幕了,变乱发生不久,凝国人就弄出了这等动静,变乱之事必定也是凝国人所为,这不就都对上了?萧大人准备准备,可以向朝廷结案了。”

曹刻喜不自胜,为自己的智慧所深深折服。曹刻笑得合不拢嘴,但萧茂完全就是另外一副表情。萧茂正脸色铁青地注视着曹刻,心中疑惑不已

萧茂在心底盘算着:凝国人参与到变乱大案中是汤大人早就调查出来的结果,现在那名凝国间者还被关押在大牢里头,只要汤大人想,当时就能拿着齐全的人证物证宣布结案。可问题在于据汤大人推测,京城当中一定也有势力牵涉其中,这案件必不能这么快就草草了结,所以他一直将案情按而不发。如今蛰伏已久的凝国人居然主动跳了出来,还有这曹刻更是催促起了以此结案,这是要闹哪样?

萧茂暂时还不能推测出这背后的意图,但他已经明确的一点就是,这桩案件不能就这么完了!假如像曹刻设想的这般结案,这案件固然可以说告破了,可汤宠骏的心血也将付之东流,潜藏在京城里的乱臣贼子将永远无法被找的,他萧茂何以对得起汤宠骏临别之际托付于他的事情?

萧茂得想办法拖延下去。他很惭愧,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胆量和手段去调查京城的牛鬼蛇神,有这个手段应该只有汤宠骏。他必须要等到汤宠骏归来继续查案,而不是让这个案件在这里就宣告终止,真相得不到大白。他绝不能让曹刻以及潜藏的鼠辈得逞!

萧茂脑筋转得很快,用忧虑的目光曹刻,劝诫道:

“大人您要慎重啊!目前除了这一桩扑朔迷离的屠村案里出现过凝国人的踪迹,在我们的调查里还未曾发现过凝国人的其它痕迹,贸然将变乱大案定性为凝国人所为,只恐有失稳妥,还望……”

“没有证据就不会找证据?”

曹刻不耐烦了,冷哼一声道:

“现在,凝国人已然送上门来,我们盯着凝国人查,总是能查到与凝国人有关的证据,难道不是吗?要是查不到,那不就是你办事不得力?若真如此,本官何必留你?”

萧茂心头一紧,以他浮沉官场的经验,他自然能够无障碍理解曹刻话里的意思。即目前找不到与凝国人有关的证据,那就不能想办法创造吗?创造不出来,那就是你办事不得力,就要换掉你。

萧茂大为窘迫,他终归是小觑了这曹刻老儿的急功近利、贪鄙愚妄。他不能让曹刻得逞,也不能让曹刻把自己踢出查案组,他得想个能打动对方的话进行劝说。

萧茂一片真诚地向曹刻说道:

“大人!非萧某不愿结案,实乃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啊!您想想,哪有凶手行凶后会自报家门的?这难道不是自讨苦吃吗?屠村人自称为凝国人,安知不是以凝国为名义,逃避随之而来的搜捕?您想想,现在就搜集证据一禀明变乱大案之后实系凝国人所为,结果屠村不久被侦破,发现其实是一伙山中盗贼杀人后诈称凝国,这该让朝野如何相信您的调查结果?陛下又如何能满意?下官恐大人将因此蒙受祸患矣!故不敢不进忠言,以求大人再三思量,至少等这桩屠村案的真相被查明后再行决断,方可立于不败。”

“嗯……”

曹刻的面色一下子凝重了许多。

他可以不在乎变乱大案背后的真相,但他绝不会不在乎自己的前途,要说正应了萧茂所说,在最后闹了一个乌龙,只怕他这官位就当到头了。可放着这么一个好机会不用,死活就是调查不出来,显然也不是好办法,他还需要再权衡一番。

曹刻轻轻咳嗽一声,重新恢复威严的样子,以严厉的语气对萧茂说道:

“如果你们能够有所成果,不就不必如此了吗?”

萧茂没有回答,但在内心恨不得把曹刻绑起来抽一顿。身为全权查案主管的不是别人,是他曹刻,而萧茂甚至只是个连工资都领不到的临时工,这都怪上自己了?如果不是会造成不便,他真想告诉曹刻,汤宠骏取得的成果有多么的耀眼。

萧茂忍着恶心,对着道貌岸然的曹刻赔笑道:

“您指责的是,下官一定会尽力的,如果变乱背后真的是凝国人,那下官等人必能给与大人一个交代。”

“最好真是如此!”

曹刻沉声道。他已打定主意,尽管直接把变乱大案扣到凝国人头上确实有风险,但也总好过什么结果也交不上去,如果萧茂这些天里真能如他所说那般收集到成果,自然最好,可收集不到,那曹刻就只能抓住凝国人屠村一事大做文章了。

思考一番后,曹刻对萧茂补充道:

“对了,变乱大案,一定要抢在新军两案前调查出结果,如果没办法取得结果,本官就只好以凝国人系变乱真凶宣告结案了。”

萧茂愣在了原地,而不等萧茂作出任何反应,曹刻便大袖一挥,快步离去,只留下萧茂一人仍然愣怔在原地。

萧茂有些瘫软难支地坐在身后座椅上,思绪之中仿佛混杂进了一朵乌云。如今他才明白自己正处在一个两难的境地中,想要破案,就得等汤宠骏回来,可想要等汤宠骏回来,就得等新军两案也告破,可曹刻给的期限却是让他在新军两案告破前结案,这不就陷入了一个注定无法令变乱大案真相大白的闭环吗?萧茂会感到无力、会感到错愕,也正是因为如此。

他早已不是第一次失望,在他三十多年的生涯里,他为他心中的正义与真理追求过很多次,可无论他付出再多的努力,结果也总是不出所料的失望,他始终得不到一个符合他期望的结果。赴景谈判也是,赴宣谈判也是,包括这次查案又是,他像是陷入一个死循环里,他的努力不会让他摆脱,而只能让他在痛苦的泥沼之中越陷越深,看不见出路——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还要坚持呢?萧茂在心底问着自己。

为了正义?为了真理?为了公道?似乎…似乎一切都仅仅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没有任何人会感谢他,他会带着无比的狼狈不堪收场。

萧茂的眼里满是迷惘,他眼中,固然出现过与汤宠骏等人的举杯畅饮,与荆翼的同仇敌忾,可更多的,还是那一声声“卖国贼”的痛斥,与一粒粒向他投掷而来的石子,他早已如灰烬一般燃放不出激情。

他痛苦地扶着额头,他所知晓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一切都在朝着无可挽回的方向进发,他的努力是徒劳无功的,不如放下吧!放下吧!至少还能为自己赢得片刻之喘息,难道不是很好吗?至于曾许下的壮志豪言就……随他去吧!

现实的重压,已经让萧茂不知道自己应该坚持什么,也许这桩案件能调查到这里,已经是极限呢?亦或者变乱大案真的就只有凝国人一方在参与,这是当下萧茂唯一可以聊以慰藉的东西。

决心已失,但萧茂还保留着恪尽职守的操守,如果他不能扭转这一切,就将自己能做的都做完,至少落得一个问心无愧。只要他还保有这份职务,那他便会竭尽所能拖下去,不让曹刻轻易结案,至于他被曹刻解除职务后的事情,就不是他能管的了,他只想对得起自己,况且……也许奇迹真的会出现也说不定呢?

……

……

汤宠骏走进新近设立的临时大牢内。

诏狱有严万忠耳目难以令人放心,汤宠骏就托高鹤向陛下请求设置了这间临时大牢。由于是临时牢房,且是刚从皇宫里腾出来的一片地方,大牢的规模并不大,不过关上几个嫌犯还是足够的,看管人员也是由高鹤和汤宠骏精心挑选,甚至连看管人员本身也遭到看管,可谓是竭尽一切杜绝严万忠耳目的渗透。

还需要一提的,是皇帝设置这临时大牢也遭受了不小非议,许多大臣就公开指责皇帝这是要动用私刑、强令犯人改口,简直是把大昭法度视若无物,就算查出来结果他们也不一定会认,要求皇帝只能在诏狱关押人犯。尤其是一些公侯之家,因为得知自家子弟被关进私牢可谓是怒不可遏,忿而上血书逼迫皇帝放人,声称自家子弟明明才是被殴打的一方,为何也要被关?朝野之间哗然一片。

而汤宠骏对这些事情都不怎么上心,一来高鹤已经作保,他和陛下会顶住朝堂压力,汤宠骏只管放手去查。二来,汤宠骏本来也没有动用酷刑逼供的打算,他知道这一招靠不住,他最大的目的还是遏制严万忠的耳目,以便他采取行动。

进入大牢后,汤宠骏先是巡视了一番犯人,这些犯人统统是被单独关押,汤宠骏在他们的牢房前挨个巡视。那几个被关押的禁卫军将士一见汤宠骏都是高呼冤枉,要求汤宠骏放人,汤宠骏都不作理会,等走到辛夫人牢前时,汤宠骏首次停下了脚步,他看着辛夫人,辛夫人也看着他。

身陷囹圄,可辛夫人仍旧能露出从容恬淡的微微笑容,这简直是对汤宠骏莫大的羞辱。汤宠骏冷冷注视着对方,说道:

“你还是不打算交代吗?还是要一直耗下去?”

辛夫人表现得分外平静,一点不像个关在牢里的犯人,微笑着回答道:

“小女能告诉您的,都已经告诉了,你再想从小女这里知道什么,恕小女实在是无能为力。”

这个回答一点也不出汤宠骏的意料,于是汤宠骏再对辛夫人开口道:

“嗯,我知道,我猜你的丈夫一定会知道的比你多,我找他问问,没准就能找出结果呢?”

直到汤宠骏说出这句话,辛夫人脸上之从容方如雾气般消散,笑容转而显得有些僵硬。她十分清楚,自己的丈夫可不像自己这般机敏坚定,加上这汤宠骏又不是什么好对付的易与之辈,汤宠骏针对自己的丈夫,万一真的从他那里取得突破呢?

辛夫人不免感到担忧,可她清楚自己更不能露怯,她索性壮着胆子,无所畏惧般向汤宠骏答道:

“那汤大人就去一试啊!我夫妇所交代的句句属实,汤大人您无中生有的努力注定会宣告破灭!”

汤宠骏呵呵一笑,目光寒冷得仿佛深冬里的一盆冷水。

“是吗?我很期待,你能将你的这份从容带到刑场上。”

汤宠骏转身离去,再不在辛夫人牢房前浪费时间。他的下一个目标便是常岚的牢房,他和那个狡猾的女人交了几次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同那女人的丈夫交手。

此时的常岚正坐在牢中安静等候着,被投入大牢固然令他感到担惊受怕,可他还牢牢记得他的妻子同他告别之前对他反复叮嘱过的话——不要交代实情!不要交代实情!一口咬定他们提前编织好的故事,那他们就能无恙,反之若是听信了对方的诱导,一切都全部完了。

忐忑之余,还是有令常岚欣慰之事,那就是他终于同妻子团聚了。之前他去拜访严万忠,恳求对方能想想办法,帮助自己的妻子免除牢狱之苦,可严万忠都没搭理自己,之后赶来的汪亿更是训斥了自己。这段时间里,他一直都在为妻子的安危而担忧,现在他和妻子身处一境,尽管他还没能见到对方,但也多少免去了些对妻子情况的忧虑。

常岚坚信,自己一定能和妻子平安出狱。

就在他如此思量时,汤宠骏走进他的牢房之内,显然是要对他展开闻讯。常岚将妻子的话铭记于心,对于前来的汤宠骏,他只淡淡地回了一句。

“常某所能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如果大人是想从汤某这里展开闻讯,只怕是要大人失望了,常某没有什么可以相告的,大人用任何手段都是一样的。”

常岚没有想到,面前这位外表庄严的汤宠骏并没有表现得多么严厉,反倒是笑容可掬,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与常岚设想里凶神恶煞的提审官截然相反。

汤宠骏微笑着摇了摇头,对常岚说道:

“阁下误会了!在下此次前来并非是要审问阁下,仅仅是陪同阁下聊些过往之事。”

说罢,汤宠骏就毫无架子地与常岚面对面席地而坐。这就跟人常岚感到摸不着头脑。

“哦?常某不知有何过往能同大人聊的?”

汤宠骏微微一笑,眼里透着憧憬之神色,说道:

“不敢相瞒,靖武帝时大臣汤瑞,是我之先祖也。”

“哦?”

常岚面露惊讶,连忙说道:

“就是那位以刚正清廉、断案有术闻名于靖武帝一朝的汤瑞大人?”

“不错!”

汤宠骏点了点头。

“那正是先祖,也正因先祖生前功勋卓著,威名颂于朝野,我汤家才有幸承蒙恩荫,得此官职,一直到在下这代,我们历代人都兢兢业业,以先祖为榜样,不敢有一丝荒废,更不做败法乱纪、有辱先祖清名之事,若当真有不法妄为之举,则我等何敢以汤家子孙自居?以忠臣之后自处?汤某自小所受之教诲,正是如此。”

“原来如此……”

常岚颇感钦佩地点了点头,看向汤宠骏的目光也不禁增添了几分好感。

“若汤瑞大人在天有灵,得知自己有子孙如此,想必亦能感到欣慰。”

“呵呵呵……”

汤宠骏看似平静地笑了笑,可蕴藏在目光之中的,却似乎是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他继续对常岚说道:

“敢问阁下,常清臣便是阁下之先祖吧?”

提起这个,常岚先是一愣,随即面露惭愧,点了点头。

“是…是也!常公清臣,确为我常氏一门先祖。先祖历侍靖武帝、惠帝、明帝三朝,清名满朝,有安定社稷之功劳,无奈后人不肖,不能发扬家风,反倒使家道中落,不及当年当年之万一,甚至连恩荫也不曾保留,在下身为常公之子孙,实在感到惭愧!”

汤宠骏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他微微颔首,说道:

“常公之威名,此在下所熟知也!常公身居高位,受命托孤,临大节而不可夺,在下不得不为常公之事迹而由衷钦佩也!且在下之先祖与阁下之先祖曾同朝共事,这岂非在下与阁下之缘分乎?哈哈哈哈……”

“是…是啊!”

常岚还是有些不明所以,见汤宠骏欣慰地笑,他就跟着一起笑。

可紧接着,汤宠骏却话锋一转,以惋惜的语气向常岚询问道:

“只不过……不知常公见其后人如此,将会作何感想呢?”

此言一出,常岚面色铁青,如同吃下一只苍蝇般难看。汤宠骏简简单单一句话,仿佛一记万钧重击,令他心神紊乱,好不容易才勉强恢复过来,一脸惭愧地对汤宠骏说道:

“未能约束好家人,使之做出行贿换职之事,此常某之罪也!常某自知无颜面见先祖于在天,愿依法接受惩处。”

汤宠骏在心底发出一声冷笑,似乎是他高估对方的道德底线了,自己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可对方居然还是说出这等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来。汤宠骏接着追问道:

“只怕并非如此吧?常大人或许还有实情不曾交代,您既然自知有愧于先祖,又为何还要有所隐瞒呢?”

常岚的眼中闪烁着动摇,他当然顾及先祖之颜面,可与之相比更接近他的,却是妻子反反复复的叮嘱——他绝不能被汤宠骏所诱导!他装作听不懂的模样,问道:

“大人这是何意?在下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在下也愿意认下管教不利、致使亲属行贿之罪过,纵然是将在下褫夺官职,在下也不敢有半分怨言,您为何要做如此说法呢?”

汤宠骏长长哀叹了一声,紧闭双眼,一脸痛惜地说道:

“呜呼?天之无眼乎?何至于此乎?常岚,但愿你不曾忘记,你先祖常清臣正是以刚正率直,不攀附、结交权贵,不与蓄谋为乱之人同流合污,方才得到靖武帝之看重,托之以大事。及其身居高位,亦不敢有丝毫废弛懈怠而负先帝之意,秉公行事、克己无私,故天下呼之曰常公。奈何到了阁下这一辈,却能做出攀附奸党、冤枉忠良之事?悲夫!常公竭毕生之力以弹压奸人,及其子孙,却依附奸人,沦落宵小,使常公在天有灵,如何能不痛心疾首?如何能不悲怆哀嚎?敢问公将何以自处?在下不求阁下能不负天下之人,但求阁下不负先祖、不负常公竭尽一生所积攒之清名!”

常岚心如火焚,不知所措。听了汤宠骏这些话后,他似乎已经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先祖正在以悲愤交加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这让他不由地脊背发凉。的确,他身为鼎鼎大名的清流大臣之后,居然同严万忠这样的大奸大恶之人同流合污,甚至以得到严万忠等辈的拔擢重用为耀,先祖得知,如何能够安然自处?可……可他也是迫不得已。

常岚在心中默念着妻子交给自己的叮嘱,强作镇定,回答道:

“常某……实不知大人话中之意。”

汤宠骏紧紧注视着常岚,没错,即便常岚还在坚持,可刚刚展露出的慌乱与动摇决计不是造假,他还有攻破对方心理防线机会的。

如果说刚刚的攻势是示之以威,那么接下来的攻势便是诱之以利。汤宠骏态度关切,继续说道:

“唉!我岂不知阁下之打算乎?博取升迁、谋求重用,此人之常情也,有何可指摘?欲得自保,亦是人之常情,又有何可指摘?非也!非也!在下实能明白阁下之想法,且并无责怪阁下之意,唯一要奉劝阁下的,便是阁下应当要三思啊!阁下以为依附严万忠就能得到保全、就能得到提拔,又岂知于那大奸而言,尔等皆不过是可随手抛弃之棋子乎?”

常岚目露疑惑,可并没有作出任何回答,汤宠骏浅浅一笑,说道:

“君可知严万忠遣人毒杀君之妻子一事乎?”

“什么?”

常岚惊得目瞪口呆,想也没想就发出惊呼,连眼珠子都差点从眼眶里蹦出去。可他随即意识到他暴露了破绽,连忙收敛起惊讶,说道:

“大人可不要胡说。”

“胡说吗?”

汤宠骏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我清楚你背后是谁,你何必装作不知?或许你资历尚浅,不知道那严万忠到底有多狠心,杀掉你和你的妻子,对他而言都不过是随手之事,还能达成杀人灭口、彻底断绝调查方向的目的,如此有利之事,他严万忠为何不做?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当时,毒杀你妻子的饭菜已经在送去的路上,是我在半路将之拦了下来,方才保住你妻子一命,不然,你想要和你的妻子团聚就只能到阴间去了。也正是通过此事,我才明白诏狱之中必有严万忠之耳目,遂将你们都转移到了此处,不然,安知严万忠会在何时对你们动用手段?真正在保护你们的是本官还有陛下,真正要铲除你们的则是严万忠,可你们却要为了后者对抗前者,岂不愚昧?严万忠老贼卑鄙至此,尔等又为何要为他效命?

常岚,你可要好好想想,将功折罪、不负先祖的机会就在眼前,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们,将背后实情如实招供,陛下必会保你们夫妻平安,且允许你不被治罪,保全原先之官位,你将是打击奸党的头号功臣。可若是执迷不悟……唉!其它的身外之物倒在其次,只恐你们夫妻难以活着离开这间诏狱了,而真正害死你们的严万忠却可以逍遥法外,这便是你们想要看到的吗?机不可失,望阁下速做决断,切莫再犹豫。如今已经是你们能得到的最好价码,等到本官从别处找到证据,那你们就一文不值了,再想要交代实情,也于事无补,一个污蔑忠良的罪名,你们无论如何也逃不掉!那时,你们可就只有刑场能去了。想想,以清正闻名于世的忠臣之后,结果以攀附奸党、污蔑忠良被砍了脑袋,多么讽刺之事?将你们知道的都告诉我,这可是你们最好的求生机会。”

“我……”

强烈的挣扎,令常岚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他紧咬牙关,纠结与为难从眼角蔓延到嘴角,眉头与嘴唇无一处不是在颤抖,就仿佛一座在狂风摧残下摇摇欲坠的小楼。

常岚的慌乱毫不掩饰,汤宠骏的期待难以掩饰,他还在等候,等候着常岚的屈服,只要常岚能答应合作,他长久的努力就基本成功了一大半。他现在就盼望着常岚那颤抖到根本停不下来的嘴唇能说出他想要听到的那句话语来。

“好!我答应你!”

汤宠骏激动无比。

他正在幻想着对方能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刻,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就足以他欣喜若狂。可这件事情还是不曾发生,常岚的唇缝仿佛是让胶水黏住一般,等待的每一秒都仿佛是整整一年,让汤宠骏煎熬难忍,望眼欲穿。

常岚仍然陷在苦思冥想的泥潭里不能自拔。对于此时的他而言,一边是家族荣誉,一边是个人前途;一边是触手可及的退让,一边是缥缈美好的坚忍;一边是汤宠骏的肺腑之言,一边是妻子的……

就像即将被狂风卷走的人在最后时刻抓住一株稻草般,常岚抓住了一切的答案。没错!这些是他的妻子嘱咐他的!都是他的妻子嘱咐他的!他只是在按妻子的叮嘱办事而已,有辱祖宗也好,同流合污也好,他做了妻子交给他做的事,仅此而已,仅此而已!他的妻子在帮他下决断,他如此爱他的妻子,又怎么能忤逆呢?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常岚看向汤宠骏,张开了他紧闭许久的嘴唇。

“我不知道。”

汤宠骏提到嗓子眼的心像是陨石坠落般重重沉进谷底。期待的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造成的打击也就如多大,哪怕是坚韧如汤宠骏,也在这与破局失之交臂的瞬间遭受莫大创伤。甚至在他从地上站起来时,他就好像被抽走了大部分力气似的,只能扶着一旁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我不知道。”

似乎是嫌汤宠骏受的打击还不够重,常岚又重复了一遍,且他混乱的心神也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泰然端坐原地。

又一次破局的冲击宣告失败,汤宠骏的心情不免沉重。可他仍然不到束手无策的时候,还有那两件礼品能作为他追查的方向所在,他一定可以有所收获,他还不能放弃,他还可以同奸佞们斗下去!眼下这不过是一件小小的挫折罢了,不必为此感到灰心。

汤宠骏平复好心神,恢复了一贯以来的冷峻。他退出牢房,这一次,他毫不掩饰看向常岚时自己眼中的厌恶,冷笑一声后,沉声说道:

“走着瞧吧!你们这些狼心狗行之徒,我汤宠骏终将以国法灭汝!”

汤宠骏甩袖而去,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寂暗的长廊之中。等他走出大牢时,黄昏已过,夕阳投入人间的最后一抹光辉被夜色所吞噬,遥遥望去,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权贵们的灯笼还在夜空下闪烁着……

……

……

汤宠骏奋不顾身地追寻真相时,一场阴谋也正在朝他袭来。

一间赌庄里人声鼎沸,混杂着形形色色着的人,蕴含着各种各样的气味。初来此处的人会感到明显的无所适从,但能出现在这里的人,早就是在这座赌庄以及赌庄所代表的地下世界里浸泡已久的人,他们与这赌庄散发着一模一样的味道。

一张赌桌上,一名一脸横肉、还挂了道刀疤,望之即不似善类的大汉正玩着牌。与这赌庄里的其它赌徒不同,这名大汉的脸上只有风轻云淡,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潇洒与随意,仿佛根本不在乎赌完这把到底是会赢钱还是会输钱,似乎这就仅仅是一场无足轻重的小游戏。

一局结束,这大汉赌输了。可赌输的人从容淡定,赌赢的那个人却显得格外凝重,赌赢的那人立马带着谄媚的笑容对大汉说道:

“小人侥幸获胜,承蒙华老大相让!”

华老大朗声笑了笑。

“什么让不让的?鸟!就是老子这把手气不好。”

“那……”

同华老大赌博的人显得格外慎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既然这样,小人就把钱退给华老大,小人自知牌技不如您,实在不敢……”

“哈哈哈哈……”

华老大一边大笑一边起身。

“鸟!老子才不差你这仨瓜俩枣,丁老板,谁不知你这厮年轻时牌技冠绝京城,靠着赌来的钱开了这赌庄?还牌技不如人,扯!你呀!陪老子玩这一把,老子就开心啦!”

丁老板连连点头道:

“岂敢岂敢?小人这赌庄能这般红火,实在是仰赖了华老大您的庇佑!”

华老大笑得合不拢嘴。

“哈哈哈哈……你小子认得老子就是了!以后还有哪个人敢欠你丁老板的赌资不还,只管来找老子,老子有的是办法解决,哪个不还,就抓了哪个妻小,正好醉春楼的柳妈妈跟老子也有点情谊,指定帮你小子卖个好价格,咱们来个三赢!哈哈哈哈……”

丁老板笑得也很高兴。

“多谢多谢!上次您帮小人收拾了那欠债的何老四,小人还没来得及感谢您,等下次啊,小人备好好酒好菜,烦请您一定要赏脸。”

“哈哈哈哈……一定!一定!”

华老大一边笑着,一边在一群小弟的簇拥下转身离去,走出了赌场。

在大昭京城的地下世界里,华老大可谓是有头有脸、数一数二的人物,京城里头,凡是在黑道上混的,没有一个不敬他三分,从不敢直呼他本名,只敢他叫“老大”,而他华老大的名号也由此而来。包括京城里众多的黑色产业,也或多或少同这华老大有牵扯,没有人敢得罪他,倒不是畏惧他本人,地皮流氓混得再好,也终究是地皮流氓,他能兴风作浪多年,靠的自然是他强大的后台。

对于同为黑道的小喽喽而言,他是华老大,那对于这后台而言,他是什么呢?

“华子。”

“哎!”

一名长袍客远远呼叫了华老大一声,华老大听到声音,慵懒的他立马就精神起来,屁颠屁颠地朝那长袍客小跑过去,一脸殷切地开口说道:

“是您啊!您来找小人,一定是有什么吩咐吧?您只管说,能为大人们效劳,小人荣幸之至。”

华老大走近身边时,长袍客毫不掩饰他的嫌弃,捂住鼻子,生怕让华老大身上的气味恶心到。而华老大笑容依旧,专心致志地等候着长袍客的指示。

长袍客简单交代了一番需要华老大执行的任务,华老大稍一犹豫,但还是信心满满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不会让您失望的。”

长袍客连回应都懒得回应,直接转身离去。

而华老大从怀中取出一个本子,翻开看了看——这本子上记载的都是背上了他或者他手下放的高利贷的人,其中有的人名字被划掉,但这并不代表是对方还完了高利贷。

华老大翻看着自己的小本本,喃喃道:

“嗯……该选谁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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