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九渊自述（第一人称回忆，慎买）

“此心长寂，永夜长罹。”

我是夜九渊——又或者说，我并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

姓名，身份，乃至生命……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自降世起，便注定了，我这一生虚无缥缈，终将走向无声无息的湮灭之中。

自从作为“夜皇子”开始，我这一生，做了许许多多的错事。

我心怀世人欺辱丶母妃枉死的仇恨，变得狠辣无情，踩着无数人的尸骨登上了权力的高峰，立志寻到血池花的命主，颠覆天界。

对我来说，毁灭我至高信仰的天界，值得用所有人的性命来偿还。

正为计谋筹划之时，一个同样心怀仇恨的男子找到了我。他一身青衣落拓，眉目俊朗，遍身清辉卓然，与我这般的妖魔截然不同。

——先战神沈华流落天地的儿子，玉辞舟。

明明生来自带神圣之脉，他心中却恨意滔天，要与我携手颠覆三界。

求之不得，我欣然应允。

於是大计铺展而开，他作为一介散仙，处心积虑地接近二殿下帝清，与我里应外合。

而我，觉察到血池花命主的踪迹，化作幽冥林的巫师“九临”，佯作温柔纯善的模样，设计了与师晚怜的初遇。

想来，我此生后悔至肝肠寸断之事，皆源於此。

起初见到师晚怜，也是我的一番算计。我知晓她被孤身困在神山牢狱，孤苦绝望，趁机对她施以援手，拉近了距离。

第一次真真正正站在她面前时，我其实心中颇有意外。

——血池花的命主，注定手染鲜血丶颠覆三界的鬼皇，竟如此清丽无双，坚韧纯善。

就像是一位生来的神明。

只是当时的我满心满眼只有血池花，只有她可激发出的至高无上的灵力。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对我来说丝毫不重要。

待到她颠覆三界后，为天道所诛，我想我也不会有丝毫同情。

但我错的彻彻底底。

师晚怜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待我如此真诚，把我当作此生挚友。就连人间历劫，我化作顾晏欺骗了她，她却甚至在人间死去之前，抚着我的脸庞对我说，是她对不起我。

她满腔热忱，而我满腹算计。

她就好像那洒下满夜清辉的皎月，而我则是寂寂深夜之中，最为浓重的一抹黑暗。

她的光照耀到了我，便悄然间拨动了心弦，覆水难收。

我这一生手染鲜血，算无遗策，却从未想到——

我竟一步步爱上了她，无法自拔。

可是一个满心只有仇恨的人，是注定摘不到这轮皎洁的明月的。

为了让她心甘情愿来到鬼界，与血池花融合，我必须设下一场场阴谋，逼她到最为绝望的境地。

我故意引她来到鬼界之前，让众神误以为她是夜族细作。须臾之间，众叛亲离。

她被关押在天牢之内，而我的计划也几乎到了最后一步。

可我犹豫了。

她这般纯善无双的人，却要被天下误解，被众神赶尽杀绝。

忍心么？我不忍心。

更重要的是，若她之后来到鬼界，迟早会知晓我的身份。昔日情谊，一朝反目。

她会恨我。

可是啊，我是身负血海深仇的人，选择了覆仇，便注定要抛弃一些东西。

权衡之下，那一次，我……终究还是选择放弃了她。

这是我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我没想到，她的恨意来的竟这般快。

天牢之内，身份揭穿，她得知了此前所有真相。她对我说，我分明是要将她逼死。

万千情绪上涌，我一时癫狂，不惜巨大代价，亲手杀死了经过的两位上神，让她终於再也走投无路。

诛仙台上，血花四溅。她被挚友背叛，被众神憎恨，连她拼命保护的清眠和棠忆也尽数死在了她的眼前。

她终於生出心魔，恨意澎湃。

我趁机将她带回鬼界，将她与血池花融合。为了将她留在身边，为了她对我的恨能少一点，再少一点，我封印了她此前关於我的记忆。

想来，我当真也是万分可笑。靠着一场场巨大的谎言，我怎能真正得到她的爱呢？

而骗局既然设下，往后岁月，便需要一场场谎言去缝补。

后来，我与她看似平和无澜。可只有我知道，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其实早已千疮百孔，有一阵微风拂来，便会尽数倾覆。

而那风终究是来了。

为了报覆我杀死了岚湘，杀死了他最爱的人，玉辞舟死后不惜散尽魂魄，在鬼界设下了两个记忆之境。

一个是给师晚怜的。

那记忆之境中，将我对她所有的欺骗都尽数呈现在眼前。我眼睁睁看着师晚怜明白了一切，遍体生寒。

许是血液上涌，精神恍惚，后来的感受，我几乎已经记不清了，可她留下的最后的话，我此生无法忘怀。

她说，她差一点就要爱上我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她说，一个人的爱，若是夹杂了算计丶欺骗和利用，便什么都不是了。

她情愿从来没有认识过我。

她说的对。是我欺骗了她，辜负了她，这般无耻地利用了她。她此生所有的苦难，所有罪恶，所有的切肤之痛，几乎全因我而起。

纵使百死亦不足惜，我又怎会敢……怎会敢奢望她的爱呢？

是我太可笑了。竟以脏污蝼蚁之心，妄图月华。

当时的我，失魂落魄，却不曾想到前方潜伏着宿命的深渊巨口，静静地等待着我。

玉辞舟第二个幻境，是给我看的。

直到那时，千万年了，我才第一次知晓自己的真正身世。

“夜皇子”是假的，父王是假的，母妃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就连我此生所有淋漓的爱恨，也全都是假的……

原来，我不过只是血池花瓣幻化的灵魂，轮回之外，流落三界，本就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所以……所以，我才会如此确切地感知到师晚怜的踪迹，所以……我才会毫无预兆地深爱上她，无法自拔。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的悲剧。

是我太傻，被人当作一柄罪恶的利刃，刀刀指向爱人心，更是在剜去自己的心脏。

原来，我活着，就是一个笑话。

三界之中，人死为鬼,鬼死为魙,魙死为希,希死为夷。

可我不同。

我生在轮回之外，连死去的资格都没有。此生注定真情负尽，死生亲友，带着无法挽回的一切痛苦，去赴下一场无尽的流浪。

只是在这之前，我有一个歉疚一生的人，想要弥补，想要偿还。

那日，我自废了一身夜族灵力，好似这样便能从无尽地狱中解脱。我将上玄深渊的秘密尽数告诉了师晚怜，告诉她，去追寻自己向往的道，去做自己吧。

毕竟，这一辈子，我是夜皇子，是淬满鲜血的利刃，唯独没做过我自己。

而师晚怜，这个最好最好的人，被我误了半生。此后馀生，我愿用灵魂来祈求，只盼她善心不坠，一世长安。

此后，我以凡人纯澈之身，流落天地间，尽我所能，救死扶伤。

是赎罪。

也是在给自己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人生在世，无可奈何之事诸多。

历尽千险，有人终忘初心，弃良善，坠入万丈深渊。但幸运的是，重雾后开，拨云见日，若本心难歇，终有唤回自我的那一日。

尘世繁杂，喧嚣重重。

你自然可以勇敢去爱，去恨，去追逐，去奔赴一场淋漓尽致的执着。

但请千万不要忘记，你是谁。

所以，请勇敢做自己吧。

待到天光破晓，万里长空晴霁。

你的初心，一定熠熠生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