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辞舟自述（第一人称回忆，慎买）

“寥寥星河，无舟渡我。”

我是玉辞舟，是先战神沈华的儿子。

世人只知，战神沈华在世间历练之时，曾与初绾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深情。却无人知晓，他们还有一个流落在天地间的血脉。

我堪堪降生不过两岁，母亲初绾便溘然辞世。自从父君被世人逼死在赤华川，母亲便日日忧思长郁，心结难消，生下了我之后，便再也支撑不住了。

父君和母亲的爱，我几乎从未曾拥有过。

我自小颠沛流离，法术低微，便受尽了欺辱。那些出身高贵的小神君顽劣不堪，对我恣意打骂，甚至口无遮拦地说，我是没爹没娘的脏东西。

他们说，我的父君是罪神，脏污不堪，死不足惜，活该被妖魔除去。

父君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连父君的面都未曾见过，实在不曾知晓。但我依稀记得母亲曾对我说过，父君除魔卫道，行善济世，心系苍生，是三界最好最好的神。

这般好的一位神……他们凭什么这么说？

直到我成人那天，方打开了母亲留给我的幻境，其上记载了赤华川曾经发生的一切。也就是那一刻，我才真正了解了父君的曾经。

修苍生道，心怀天下，无欲无私……他被赤华川百姓逼死，却甘愿散尽魂魄，护佑这一方长宁。

母亲自然是有良苦用心。她希望我看到父君的好，希望我此生像他一样，做一个造福百姓的仙。

但她错了。

我的确看到了父君的好，却也看到了万千苍生的恨。

我的父君……一生行善，清正皎洁，白壁般无瑕，却要被那愚蠢的百姓活活逼死。

他……他死在了他拼命护佑的苍生手中!

如果不是因为所谓的苍生，他根本不会死，他可以享尽万千景仰，而我，也不会自小父母双亡，梗迹蓬飘。

是苍生负了他！

仇恨的种子由此萌芽，经风一吹，便猎猎生长，无法控制。

於是，这一生，我终是走上了歧路。

为了向苍生报仇，我找到了鬼界的夜族皇子，夜九渊。

我曾听闻，鬼界深处暗藏着一件三界魔物——血池花。若能寻找到命主，与之融合，便能迸发毁天灭地的力量。

我们达成合作，此后，由他来负责寻找命主，而我作为散仙，去天界接近二殿下帝清，打探消息，里应外合。

为了接近帝清，与他成为好友，我处心积虑，步步谋划。可我没想到，帝清是一位如此清正良善的人，明明形容漠然，却待我这般真挚，将我当作了此生挚友。

——他与我的父君，是一样的人。

对於他的关切，他的信任，我何曾没有愧疚过。可那些愧疚对於我此生的执念来说，本就是另一层面的东西。

我不能动摇。我能给他带来的，只有一场又一场算计。

会后悔么？当时的我无暇顾及这个问题。

而我在天界第二个意外，便是认识了岚湘。

她是天界的百花神女，一身红霞长裙妍丽无双，是得了万千宠爱的天之骄女。她虽有些娇纵，却活得那般真，敢爱敢恨，就如同春日朝霞，如同璀璨阳光下盛放的花。

而我呢，一颗恶毒的心脏，却活在清辉流泻的青衣之下，虚伪丶自私丶阴险狡诈。

她与我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可我却不可避免地爱上了她。

夜九渊对师晚怜的情谊，我一直看在眼里。其实在一遍遍劝说他放弃情谊，专心覆仇的时候，我的心一样是被攫得生疼。

他为了大计，注定放弃师晚怜。

而我为了报仇，注定要与岚湘站在对立面。

亦是一场无法破解的死局。

但当时的我只是以为，只要我不说出这份情意，只要在日后交战之时，我留心护住她，起码能给她馀生无虞。

可我错的彻彻底底。

天牢逼问，阴差阳错，夜九渊要杀死经过的神君，却未曾想到，岚湘会是其中之一。

我还没来得及后悔，没来得及反应，便收到了她的死讯。

东窗事发，夜九渊带走师晚怜之后，我已无法留在天界。众神为岚湘敛尸之时，我甚至不能回去，甚至没有机会窥见她最后的容颜。

朝夕之间，生离死别。

此后的日日夜夜，我只能在无人之际，借着暮色悄然来到她的坟冢之前，为她哀悼，为她祈福。

后悔么？我这样问自己。

那段漫长的岁月里，我不止一次这样想过。为了覆仇，我背叛了挚友，失去了挚爱，真的值得么？

但是鲜血已染，罪恶已负，往事不可追，一切都无法回头了。

师晚怜业已与血池花融合。没了覆仇的顾虑，这一次，我要为岚湘报仇。

万里箭矢，一击毙命，这般高深的法术，只有天地间最为高阶的上神习得，屈指可数。除了天帝，长泽，帝清……便是我那故去的父君，先战神沈华。

我身负战神血脉，精通此法，便不惜一切代价地想除去夜九渊。

但我太傻了，低估了夜九渊的心计。他发觉一切，终是给了我一柄利刃，让我在三日内自戕。

三日……这便是他那颗凉薄心脏中，最后的宽限了。

暮色四合，天幕沈沈，我手中握着长剑，踉跄着来到了岚湘的墓碑之前。

那是我此生唯一的柔情，也是我此生的归宿了。

但我没想到，三千年了……我居然能在这里遇到帝清。

阔别千年，恍如隔世，他还是那般清正端方，慈悲博怀，分明未曾变过。

而我一身青衣，却披戴着满身罪恶地站在他面前，那般可笑。

想来，他也是我此生最为有愧的人。但是他问我师晚怜的去向，我还是没有告诉他。

我这一生，做了太多太多的错事，已经无法挽回了。如果这个时候说出一切，让帝清阻止了师晚怜，那么我一生的苦心孤诣，汲汲营营，便全都失去了意义。

这一世，我背叛至交，害死挚爱，剑指苍生，手染鲜血，活得那般失败。唯有覆仇一事，至死不能放手。

那便是我此生所有的意义了。

也是可笑。天地之间，竟会有人，拿着仇恨作为永生笃守的信念。

甚至，在死去的那一刻，我还是选择留下两个幻境，作为对夜九渊最后的报覆。

长剑落地，鲜血蜿蜒。我撑着最后朦胧的目光，看着面前帝清的一身清白，隐隐约约，恍若见到了父君曾经的样子。

——扶危济世，九死不悔，是万世景仰的神祇。

而我的死灭，不过如同清晨来临前的最后一丝黑暗，伴随着漫天︱朝晖，终是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罪恶却永生不散。

这一辈子，我后悔过么？我想，一定是有的吧。

没有人不想生活在光明之下，亲友常伴，内心澄明，去追逐，去爱，去奔赴尘世繁华的一切。

选择了阴暗与仇恨，便注定无法肖想光明。

三界之间，无舟渡我。

便是最后的结局了。

此生罪恶，死而无怨，可天地间唯有三人，我辜负一世，自难宽宥。

一是帝清，我辜负他的信任，决绝背叛了他；

二是岚湘，我辜负她的深情，间接害死了她。

三是我的父君，沈华。

我终是辜负了他的信仰，致苍生罹难，万恶难恕。

九泉之下，愿他再也不要见到我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