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什么都不要……”黄衣女子顿了一顿,抬头定定望向上首那男人,披风自遮罩的头顶滑落,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来。
“奴婢只要那货色离公子远一些。”
茯苓面上含着浅笑,说出的话却近疯近痴,“奴婢只想不顾一切,留在公子身边。”
“即便奴婢只能为侍妾,也要让公子知道,奴婢才是唯一一个陪着他的人。”
上首那黑衣男人垂眸看了她一眼,道:“你倒算是有点脑子的人。”
来这供出晏家大小姐,却给自家公子留着一线,不透露郡王府上来人身份。既要借刀杀人,又不肯见自家公子牵连进是非里,这算盘打得不错。
只是她家公子日后处境会如何,可就不好说了。
淮阴郡王不过是依托了早年推恩才到这地方来,沈言槐又一直体弱多病,也就在这江陵和江北一带还会被人提起了。
也无怪他自寻盟友,这些年以访医的名义他也结识了不少人,慕淮便是那意料之外的一个。
先不说他一见到慕淮容貌,便起了疑心,又因他在短短一年内代理朔州,对他的来历起了兴趣。派人打听之后,又得知他是云川先生从盛京选来的弟子。甚至顺着线索,查到他当年秋闱不顺,而那一年晏辅也刚好暗中调查过秋闱之事。
种种线索织成密网,沈言槐不信这是巧合。
他选了慕淮作盟友,不如说,他在心底已有了有朝一日依附慕淮的打算,他这个淮阴郡王世子,不过是挑了个追随之人。
沈言槐慢条斯理地将信折好收入信封,又以火漆印上。
他用的是慕淮的章,火漆上有朔州独有的徽记。
慕淮嘱托他给江陵府城的晏长史捎一封信,告知晏娇去向。
沈言槐将信给了亲信,眼看着那亲信趁夜色走出院子,一路朝郡王府外去。
烛火摇晃,如人心绪,无风也动。
“真是没想到,他竟是那样有意思的人。”
早在朔州,沈言槐就听姜衡调侃,说是慕郎君有个爱而不得的小娘子。
如今才见到,慕淮却是完全狠不下心对晏大小姐,几乎什么都依了,这几日也时时守着,寸步不离的。
沈言槐原以为慕淮那样的人,该是狠戾阴鸷,便是有看上的人,早该使手段将人困住了,没想到他被那晏家小娘子吃得死死的。
他这已不是看得上的程度了,沈言槐还是第一次见到在外人面前冷心冷面的慕郎君,对一个女子……千依百顺。沈言槐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将目光淡淡地收回。
书房有人推门而入,慕淮一身白衣,外罩一件浅碧大袖衫,衣袍间落了幽凉月色,迈入书房时,还带了隐隐清寒之气。
他径自关上门:“也给汴州那边寄个信吧。”慕淮转身,眸色幽暗。
“汴州也该清一清了,那些杂碎,看着碍眼。”虽面色不善,他却说得声色温和,仿佛在说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一般。
沈言槐让他坐下,沉默着听完他这几句话,已被他卷入的寒气激得喉间咳了几下,才道,“汴州那位好歹是陛下亲封的藩王,原本就圣眷无加的。”
“陛下唯恐那位过得不舒坦,可是允许他私下操练兵马,大兴土木。”彼此都是聪明人,说到这沈言槐也明白这晏家大小姐被何人追杀了,咳了几声,又道。
“以你现在的实力,还是别跟他硬碰硬的好。”他想了想,“不过若是想法子恶心那位,倒是能做成的。”
“你不在江陵地界,自然不知道,这一年里,晏长史可是少不了法子恶心他。”沈言槐想发笑,可这一笑又将胸腔内浊气扯上来,他止住话头,又咳了咳 。
慕淮听完,缄默不言。
良久,他抬眸,“你身子不好,江北天寒,还是少出去。”
一面说着,起身将窗棂关上,面上仍是云淡风轻,但是比以往柔和许多。
原来遇上那小娘子,连慕郎君也会像个活人了。沈言槐抿唇心想,他以往冷得像冰窟,任何人对他而言都似死物,哪有现在的生气。
有美人相伴,果然不一样了。
“咳——你那小美人没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慕淮转过身来,烛光下神色清和平缓,眼底也柔软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沈言槐甚至发觉他嘴角好似噙了点笑意:“我把她哄睡下了,不然见不到我,她怕是要闹。等姜衡来了,商议完此事,我便回去。”
——说得好像那少女离不开他似的。
沈言槐摩挲着杯口边沿,他怎么觉得见不到人要不安分的,是眼前之人呢?
孤月皎皎,月色清幽地洒在院中,庭院一片清寂。
慕淮踏过青石板上那些月色,身形映于路面上,衣袖被风吹起,仿若下一瞬就要飞升成仙了。
姜衡和沈言槐在书房门口,望着那道有些寂寥的背影远去,姜衡不自觉地轻叹口气。
像是一块巨石终于落下,他终于安心似的。
“也不知我这师弟,他遇上晏家小娘子,究竟算不算好事。”姜衡忽然出声,自言自语,他才见过慕淮疯痴模样,忧心有朝一日慕淮也会长成个被女色迷惑之人,为佳人一笑要死要活,连命都能舍了去。
沈言槐深深看了他一眼:“姜公子担心这些做什么。”
“我倒觉得他总算有个人样了,比先前有意思许多。”
夜风太凉,慕淮临到房前止了脚步,摸了把身上衣物,冰的冷的。
他转至外间熏房站了片刻,等身上都暖和了些,才伸出手推开内室门,动作极轻极慢,生怕发出细微声音,吵醒了晏娇。
他无声转进内室,将外罩的袖衫脱下,那大衫上那沾了月色,在倾洒进的月色映衬下,软得似轻纱。
慕淮越过那一地月光,掀开床帐,见晏娇一声不出,在床上睡得正酣然,心中这才稍稍安稳了些。
虽在外间烘过衣物了,身上温度自己却难以察觉。
生怕还带着寒气,惊醒少女,他只隔着被褥,轻搂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