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泌动作极为缓慢地前倾了些,低声道,“我倒是知道——”
“可我不告诉你。”
“我、我……你……”晏娇被他气成了结巴,没好气地踩了他一脚。
慕淮却是朝她缓缓一笑,接了晏泌的话头:“每年入秋,应当是西北雨水最少的时候。通往中原的交易之道上多有各部族乔装的乱匪。往年乱匪之事很快禀报至朝廷,今年却晚了近两月。”
晏娇黑白分明的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一来慕淮同她一样,整日闷在府里,她可不信他能得到这些消息。
二来,晏娇想不明白雨水和乱匪这两件不搭的事情,怎么就能扯到一块去。
晏娇猜不透,偏着头看向慕淮,追问,“为何?你怎么知道的?”
她就是个话痨,若是问晏泌这些,晏泌能被她吵到耳朵疼。
慕淮却极有耐心,将此中原由都给她解释了一遍。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西北一带数十小国,多是游牧部落,随水迁居,每年旱季便是争夺地盘最惨烈的时候,互相劫掠吞并,骑兵凶悍,势如破土,驻扎在西域的那几个都督和都护府,往年总在这个时候提防着。
毕竟西域通往中原的交易要道只有一条,除去粮食和水,劫掠往来商队,掠夺金银宝物,便是扩张下来最快的方式了。往年早就来势汹汹犯边,今年他们却没了动静。
恐是有诈。
如今西域各国,以突厥和柔然势力最大,两国统领都是偏激莽撞的性子。早就入了旱季,两国却不见交战,说明两国暗里达成了交易,而这样的交易,又能针对谁呢?
不是其余诸部族小国,便是在暗流汹涌之中,把矛头指向了中原。
晏娇听得入神,最后恍然大悟。
“那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动手,大伯不是在西境驻守吗,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她说着,还恨恨地扬了扬拳头。
“敌未动,没有充分的理由发兵。”慕淮看向她,清隽的面容上仍带着笑,“虽是为了利,可西域局势过乱,谁动手便是失了人心。”
“西域各部族今年战事多起,兵力分散,打不起来的。”
“应当只是不重不缓地齐力挟持商道,给朝廷示迫。战事比安抚损失得要多许多,朝廷最后,应当会出面解决西境各国之乱。”
晏泌略带怀疑,深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的呀?”晏娇还是好奇。
“他们掩饰得过于明显了,反而自曝其短。”
就像他对她的心思,真正的弱点,只会深深埋下去,才不会被人伤害。
慕淮心想。
晏娇似懂非懂,见晏旭和云川先生还在闲聊着,她无聊地往窗外看去,外头树影摇曳,清风缓缓送进,为无比的惬意舒服。
好不容易晏泌和慕淮来了,晏娇没像方才一样听不进两位长辈谈话,兴冲冲地想着去哪玩儿。
“哥哥,待会我们还去西市,听说那些胡人班子这几天都在呢。”
没等晏泌说话,晏旭先斥道:“就知道,心思静不下来,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晏娇“哦”一声,打蔫了似的垂下头,委屈巴巴的模样。
晏旭见她如此,又不免心疼,无奈地重重叹口气,“去吧去吧,你最精通的也就是玩了。想来硬生生留着你也难受,正好先生的弟子也来了,你带着出去转转。”
晏娇一并应下他的嘱咐,朝云川先生那弟子拱手行礼,欢欢喜喜地带着人溜出去了。
待几人走了,书房里便沉静得如一潭古井。
原先纵横捭阖的两人慢悠悠地喝茶,过了半晌,晏旭先开口了:“你觉得他如何?”
他意有所指,卫鹤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方才慕淮的话也落进二人耳中,有了自家闺女的对比,那人显得更深沉通透了。
“能辨局势,能测人心,不错。”云川先生将棋盘上那些乱子收了收,“只是不知他野心如何。”
“成大事者,一半在于心机,一半在于足够的野心。”云川先生缓缓道,“你也知道,我教的可不是什么安身立命,投报天下的东西。”
晏旭道:“我知你不问出身,不过还是得说一句,那孩子,是元后遗孤。”
……
晏娇一到外面就完完全全活了过来,带着明珠和慕淮走在前头,晏泌陪着卫鹤那弟子走在后面。
晏泌转了转扇子,带着几分笑意问:“阁下如何称呼?”
“某姓陆,晏兄叫我少煊就好。”青年局促拱手,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先生原本是要好好准备再来访的,只是前脚刚接到陛下的请帖,正好晏家主的信来了,先生一气之下,就气冲冲地从长洲到了这儿。”
他在为云川先生解释,可一开口,一股脑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晏泌摸了摸下颌,觉得他是个话痨,卖自家师父卖得毫不含糊。
他以往和师父在一块,也都知道如同两位大儒这样的,座下弟子都没什么良善之人,眼前这人只怕吃了不少他师兄们给的苦头。
晏泌很是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
闹市人流如织,吵吵嚷嚷的,慕淮放心不下晏娇,紧跟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护着她。
“慕淮,我为你请了个师父。”
少女在铺子上挑胭脂,忽地回头而笑,“是方才你见过的云川先生。既然科举这条路走不通,便找了别的法子。云川先生也应了下来,同意让你跟着他的。”
慕淮垂眸,长睫掩下眼底晦涩,再抬眸时,笑得如春日里的暖风。
“嗯,多谢小娘子了。”他没喊她名字,忽然换了个称呼,满心里都是不一样的心思。
晏娇愣了一愣。
旁人也有喊她小娘子的……不知为何,听到小阎王喊,总觉得怪怪的,怪异到脸上有些发热,她迅速转过头,不看他了。
见她似乎没什么反应,慕淮莫名其妙的,就有了些失落。
眼看着晏泌和陆少煊还跟在后头,晏娇被不远处的汤饼摊子吸引住了,兴冲冲地道,“我们等等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