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水太冷,你身子也不好,待会让他们拿些驱寒暖胃的药,以免受了风寒。”
小阎王从来惜字如金,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说这么多话的。
晏娇心间一动,弯了双眼:“慕淮,你在担心我吗?”
少女双眸澄澈,眉眼间俱是坦然。这句话问得有些突然,慕淮怔了怔,眼角染上一点点微红,良久,才叹息地压低声音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晏娇注意力早就被分散了去,说话间抬手摸了一把发髻,慕淮话音未落,她就瞠目结舌惊叫了声。
“太坑了吧 !”
大小姐想法真是多……慕淮神情有一丝崩裂。
“怎么了?”他不解地问道。
晏娇瞪大了眼睛,怒道:“我的簪子,全都掉水里了 ! 价值连城的簪子啊 ! 早知道会如此,我就不好心救人了,什么好也没落上 !”晏娇气急,“等会我一定要让晏凝霜给我捞上来 ! 都是因为她喜欢陈世子,若她捞不上来,我怎么也得让她赔一半 !”
见她这副无能为力说气话的模样,慕淮有些忍俊不禁。晏娇又摸了摸发髻,泄气地耷拉下来,忽而抬眸撞见慕淮的笑容,他整个人落在一团晕黄里,映得眉眼潋滟出挑,唇边扯开的笑意又清隽又勾人。
“慕淮,你笑起来真好看。”晏娇想也不想的,随口说道。
慕淮柔和的面色一滞,连忙低垂了眼。
笑?
他已经几乎不会笑了。
不知从多久之前起,他几乎连镜子也不看,面上尽是阴郁之色。心中被仇恨与痛苦缠绕,身子却无力到连他自己都唾弃自己。他怎么笑得出来?
而晏娇还说他笑得好看……真是会安慰人。
慕淮看着眼前的晏娇,不由恍惚,不自禁流露一丝自嘲之色。
晏娇尚未察觉,正扭头看着四处壁上悬挂的画,待她回过头,慕淮早已压制了眼中的阴厉之气,望着她的目光深不见底。
虽还是温柔,这温柔却让她心慌,晏娇咬着唇,勉力按捺下心中一片慌乱,迟疑地唤了一声:“慕淮?”
慕淮拧起眉,语气如面色一般平淡:“你真觉得我笑起来好看?”
晏娇舒了口气,展颜轻笑:“那是自然 ! 笑起来人也生动了许多,所以以后要多笑。”晏娇不要脸地贴过去,抬手抚向他的脸:“给我看看?”慕淮无声地撇过去。
“看看。”晏娇心头满是捉弄小阎王的乐趣,没皮没脸地嬉笑,慕淮耳尖微微泛红,晏娇察觉到了,更是乐不可支,可她一笑便觉身上数道伤口裂开,钻心地疼,嘶痛了一声,又沉默了。
她不说话时,小阎王也没了声响。
浑身虚脱发软,晏娇强忍住困意,倒在坐榻上,伸出手想扯住慕淮衣角,却不慎抖落了身上半披着的衣袍。那洗得发白的衣袍落在地上,慕淮也未在意,安静地问她:“困了?”
晏娇摇了摇头:“腿上都是痛的,头上有些晕。”
这具身子实在太弱,也不知这一次又要养多久。晏娇暗叫要完,颓废地闭目往身后一倒,蓦地便感觉头上一阵暖意,慕淮不知从何处找了块帕子,替她解开那些发髻之后,动作极轻地帮她擦拭半干的头发。
晏娇登时一个激灵,半点睡意都没了。这般轻的动作,却让她眼前又闪过破庙之中慕淮君子如玉的眉眼,面上清隽无比,眼中却是阴沉的,晏娇不敢睁开眼,心中恐惧和痛意交杂,几乎吓出一声冷汗。慕淮自然察觉到她细微的颤抖,还以为她怕痛,动作更加小心翼翼。
晏娇等他停下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
她这些日子缠着他还是有效果的,小阎王是真的变温柔了。
“慕淮。”她忽然开口,便听得慕淮嗯了一声。
晏娇笑吟吟地看向他:“你不是说,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慕淮面色复杂地望着她。晏娇笑得一脸灿烂:“那你以后不要叫我晏大小姐了,好不好?”
每次听到他喊晏大小姐,晏娇总觉得他有些咬牙切齿,怪唬人的。
慕淮意味不明地点点头。
“那你叫我娇娇,好不好?”晏娇嬉皮笑脸地道。
“……胡闹。”
小阎王一怔,别过眼不说话了。
晏娇也知道循序渐进的道理,慕淮和原主之间仇恨根深蒂固,慕淮如今能一反常态,她的辛苦取得这点成果已然很不错了。只要继续不要脸,总有感化反派的时候。
晏娇眼皮子跳了跳,复阖了眼,“你不愿意叫,我也不气的。在乎一个人便会尊严扫地,本小姐已经扫得很顺手了。”
慕淮:“……”
他明白晏大小姐只是随口一说,可听着她清甜软糯的话语,再看她安然闭目,皎若明月的一张脸上尽是坦然。慕淮在心底构筑了一道心墙,很多很多年了,不知怎么,如今好似崩塌了一角。
良久,晏娇再无动静,慕淮转过身去,这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慕淮低叹了声,眉眼一弯,觉得晏娇如今的模样煞是可爱,情不自禁扯起衣袍盖在她身上,抬手去抚晏娇额前的碎发,忽而意识到过于亲昵,他漠然看了眼自己的双腿。
窗外光线幽淡,仿佛能照出他的不堪与下作。
慕淮呼吸乱了几瞬,蓦然僵住,敛了笑意,却还是将手轻抚她柔软的发。
“娇娇。”
慕淮小心翼翼,即使她听不到。或许有些事她永远不会知道。
例如他原是比她大两岁,例如他没有她那么坦然。
倏地,门外有一瞬间的响动,堪堪停住。
慕淮迅速收回了手,视线骤然变冷,朝声源望去,去而复返的陈识贺逆着光站在门框中,紫衣金冠,周身都是华贵之气,脸上却是掩饰不了的惊愕。
“哥哥,怎么了?”陈姝宁探头探脑地从他身后钻出来,被陈识贺一把摁回去:“没什么 !”
慕淮心底一阵慌乱,矜持地朝他们颔首:“陈小世子。”
声音极轻,如碎玉激起水面,透着彻骨寒意。
他说完便拂开众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