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识贺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不敢多看一眼。
他早就听闻晏府那桩丑事,晏家二小姐带人到大小姐闺房在栽赃,诬陷她与自家府里收留的旁亲孤氏私通。此事虽然被澄清,晏老夫人也压下去了,可侯府此前与晏府有婚约,陈夫人自然对此事多留心了些。
派去打听的人带回晏老夫人的口信,只说此事是误会一场,而那来历不明的旁氏孤亲,只不过是晏娇一时念起,过于心善才接济他。
晏娇向来肆意妄为,她不恃强凌弱已是奇闻,怎可能会好心接济旁人?
那时陈识贺坐于下首,听了陈夫人之言,只想发笑。
不过他素来讨厌她,心底流露过一丝暗想,倒是真的希望晏娇与那旁氏孤亲私通 如此他就能落个清净。现下少女对他冷眼相待,心思全放在那人身上,他怎么反倒心底不舒服了呢?
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讨厌晏娇的?
陈识贺心思千回百转。
晏娇自几年前,还是个小丫头时,到侯府做客见了他第一眼,便开始缠着他。他也就是好心帮她拿了个树上的风筝,小丫头就日日跟在他身后跑,还扬言以后一定要嫁给他。
他们自小有婚约,但陈识贺对还是个团子的她一脸嫌弃,不情愿与她绑在一起。那些话他只当是小娃娃不懂事,随口乱说的,压根没往心里去。那时他还想,就是娶妻,他也一定不会娶这样的。谁料这小丫头却是一根筋,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婚事是晏娇生母与在老侯爷在世时定下的,陈夫人对此也颇为不悦,可又寻不到什么由头来取消。
一晃过了好几年,晏娇从一个粉团子长成窈窕少女,与盛京的贵女公子们一起,在府外书院就读。几年里,他亲眼见到她越来越飞扬跋扈,仗着父亲是外一品官员,作天作地,无所不为。她生得明眸皓齿,偶有纨绔的公子哥儿,戏谑地对她调笑,她一时怒起,竟能带着府丁,将几人拖到朱雀大街上,毫不留情地一顿打。
几年时间里,她变了许多,唯独不变的就是一直不依不挠地跟在他身后。
陈识贺从最初的戏谑,到后来的不耐烦,直至听闻她那些丑事,对她满是厌恶。
去岁深冬,听闻晏娇将晏凝霜推下水,他终于有了机会与她解除婚约,羞辱了她一番,见她失落的神色心底大快,甚至扬言转而求娶晏凝霜。
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咋咋呼呼,搞不掩饰的讨好。
如今对他视若不见,实在是让人……很不适应。
陈识贺已经习惯那样的聒噪了,如今觉得太过安静,反倒心底空空的,又很不对劲地闷得慌,什么都没有。
他好像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开心。
慕淮原本只是静静地看着两人背影,他本应离开,却放心不下晏娇,默然地跟在两人身后,却不由得沉默,自嘲。
浑身都是无力感。
若是今日,他能站起来,抱着晏娇的会是他,安抚晏娇的也会是他。在那样的危险之下,他什么也做不了。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慕淮目光有些沉,悄无声息地,掩在袖下的手攥紧,指尖发白,心口有些钝痛。
随后他听到一声轻笑,略略抬眼,向身前几步望去。
少女似乎发现了什么秘密,整个人映在落日的暖黄里,面上光线柔柔淡淡,俏皮地对他扯了个鬼脸。那张微微勾起的唇很是撩人,面颊白皙如玉,直引得人想贴近她。
少女迅速地做完动作,又将头埋进他的衣袍,继续装死。
慕淮一怔,淡淡地笑了笑。
陈姝宁不情不愿地命人安排了一间厢房,肃平伯府的人始料未及,更何况肃平伯夫人此前还对晏娇多有赞许,是以他们不敢怠慢,当下就挑了个幽静的地方。
此处据说是晏娇生母之前来伯府住过的别院,晏娇只略略扫了一眼,忽然又明白为何她会与陈识贺定下婚事了。
这个院子清冷幽静,院外是一片很小的湖,湖上一座雅致的八角亭子,湖边还种了几株杨柳,风一吹,静静拂过水面,也是柔雅温和的。无怪肃平伯夫人也喜欢素净雅致,他们审美都是一样一样的嘛 !
院中长年无人居住,但是窗明几净,房中也挂了好些当朝文人雅士的诗词画作。晏娇被勾起了兴趣,悠然地看向那些画作。
陈识贺将晏娇放在坐榻上,继而看向慕淮道:“我去找人来,你先照顾着她。”
“陈小世子。”眼见他转身就走,晏娇淡然出声,“世子将我的侍女找来就好了,人多了我也不适应。”
她应当浑身都是痛的,可尽管痛楚,却只是抓紧了慕淮的衣角,强自镇定道,“无需世子多费心,伤没什么大碍,我的侍女便能将我照顾好。”语气十分淡漠疏离,陈识贺皱眉听着,目光落在她紧紧抓着慕淮衣角的那只手上,只觉得空气都要凝结成冰。
他心底很不是滋味:“晏大小姐,这里是肃平伯府,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这人怎么回事?一开口就是火药味?
晏娇被他激得怒气又起,奈何寄人篱下,她也不说什么,只是撇开了眼。
陈识贺刚开口便见她脸色一变,不免有些后悔。他好像早已习惯了对她嫌恶的语气,一时也改不过来,鼻间发出一声轻哼,面色复杂地走开。
晏娇无语,默默叹了口气。
“很疼吗?”慕淮静静地看着晏娇。
晏娇笑着悄然摇摇头,顺手扯开那些碍眼的衣裙,露出腿上的伤来。慕淮扫了一眼,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血迹似乎凝固了,但是因在水里泡太久,伤口有些浮肿,就连小腿处也是异样的苍白。
慕淮道:“那些水也不干净,你别乱动,待会伯府的人请来了大夫,乖乖上来药就好。”说完他抬了头,叹息地幽幽看着晏娇。
晏娇有些恍惚。
小阎王此番神情真是温柔,眼底泛着柔柔的光,慈悲得跟个菩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