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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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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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之外,酒楼之内。

案几上,散落着片片剥烂了的硬壳,旁侧墨色羽衣的女子斜斜倚着,边磕着手中小山般的瓜子,边听着前头浅绿衣裳女子的清脆声音。

“唐子焕的父亲本是朝中大将,但几年前被怀疑曾勾结外邦,导致机密泄露,战事失利。为保性命,他父亲主动请求离开皇城,戍守偏远之地,唐子焕则留在皇城之内,作为亲卫军其中一支队伍的将领。”

文竹娓娓道来,司琅磕着瓜子,若有所思:“难怪……我见他住处偏僻简陋,原来是本就不受重用啊。”

“大概人界皇帝留他在皇城里,也是为了牵制他的父亲。”

司琅点头,心中已有考量。昨日她见那唐子焕面色沉沉,行事凝重,就知道这中间必定有事发生,今早才会谴文竹回去连塘王府,将那往生石的内容看看清楚。

“所以他与那穆缈呢?这一世又是什么情况?”司琅一嗤,“不过按那月下老儿的脑子,估计又是什么狗血烂俗的故事。”

文竹的嘴角抽了抽:“按往生石上所写,过几日皇城内会有刺客出现,亲卫军出动保护人界皇帝,而在这次抵御行刺中,穆缈会为了救唐子焕而受伤。”

“果然。”司琅不出所料,“又是这种剧情……”司琅颇为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幽幽道,“下次我若能见着这月下老儿,必须好好跟他说说,别再写这种烂俗戏码了,凡人不累,本郡主看着都累!”

文竹听她抱怨,没有接话,只无奈一笑。

“然后呢?”司琅问,“又是悉心照料,互相表白?”

“未提起有悉心照料。”文竹道,“往生石上道,唐子焕会以自身重要之物,为穆缈换取受伤的解药。之后便是穆缈伤势痊愈,两人于七月初六那日正式成亲。”

重要之物?

司琅皱眉:“唐子焕的重要之物?那是什么?”

文竹同样不解:“往生石上并未说明。”

司琅想了一遭,但到底是对唐子焕无所了解,不过听了一通他的“凄惨”身世,也参悟不透他究竟有何重要之物。

但这对司琅来说本就无关紧要,她也不欲花费时间来做无用的事。

距离唐子焕的成亲之日,还剩下一月的时间,如今牛头马面双双护着他,她夺他性命已是希望渺渺,但她的最终目的其实只是要破坏他的姻缘,所以是否取他性命,现在对她来说已不重要,最关键的,是她不能让这二人顺利成亲。

而不让他们顺利成亲,最为明了直截的方式,就是破坏他们的拜堂礼。

既已有了想法,司琅自然不再着急,她悠悠闲闲地又磕了会儿瓜子,懒散地闭上眼睛,已是无心再谈只想睡觉的模样了。

虽距离成亲的日子还剩下一月,但这日子不长不短,期间什么都可能发生。司琅担心突生变故,便没有回去魔界,与文竹一同留在了这人界酒楼内。

司琅虽是自由散漫,放荡不羁的性格,但其实心中并无什么强盛的好奇心,她对人界形形色色的物什和玩意统统不感兴趣,住在皇城之外这几日,她基本足不出户,天天都躺在屋中睡大觉。

不过来这人界几遭,司琅还是深有体会。虽说这里凡人性命短暂劳累不堪,但却能享受清朗日光和澄澈空气;但反观她偌大魔界,漫长寿命不死不灭,却有太多人只能掩藏在黑暗之中。

有失有得,天道终究还是公平的。

窗外的绿树红花弥散着淡淡清香,司琅将手垫在脑后,翘着腿仰躺在床榻之上,清风抚进将她鬓角黑发吹起,如一双温柔的手在细心试探。

司琅闭着眼睛,任由神思在际空外飘荡,她的眼中一片黑暗,心却在泥沼里沉沉浮浮,不肯投降。

忽然,司琅鼻间飘过一缕奇异香气,虽很短暂,但却清楚无比,她指尖一顿,立时睁开了眼睛!

这个味道……

正当她仔细回忆之时,屋门“吱”一声被人推开,司琅看去,是文竹走了进来。

“郡主!”文竹说道,“刺客昨夜入了皇城,穆缈按往生石上所写,已经受伤了。”

既已受伤,那么下一步便是唐子焕以重要之物来换取解药。

司琅不知这重要之物是什么,但这一刻心却有点隐隐不安起来。她回忆着方才在她鼻间飘过的气味,总觉得这中间似乎会有什么联系。

她蹙眉,觉得不能坐以待毙:“走!去看看。”

由于昨夜行刺,今日皇城内的戒备顿时森严了起来,大路和城门外均是重兵把守,除却那些穿着银甲的将士,几乎看不到任何闲人的身影。

司琅和文竹化了隐身,从皇城上头飞身进入,她们先是去了军营,但军营里几乎无人,只有少数寥寥几个在其中看守,看起来大多数将士都已被调遣出去了。

军营里找不见人,司琅干脆不再瞎找,寻了个无人角落,化出身形,俯身以右手头三指点地,魔气瞬间便沿着她脚下涤荡开来,司琅闭上眼睛,以神思感知唐子焕的方位。

皇城虽大,但魔气蔓延的速度更快,探知不过一二十秒,司琅就顺利寻到了那人位置。

太医院内。

药香袅袅升出红瓦,白袍太医来去匆匆,司琅和文竹又化回隐身,穿过前殿和药房入了后头治伤之地。

穆缈乃亲卫军将领之一,昨夜抵御行刺护驾有功,又为救同僚而身受重伤,自然待遇极好地被安排在了太医院内,司琅与文竹到她床榻前时,正好有太医在为她诊治。

而除却太医,毫无意外地,司琅看见了唐子焕。

他低垂着头,穿着一身银甲,上头是未擦拭的血迹,此时已然干涸,拿着佩剑的手中也有喷溅状的血痕,显然自昨夜刺杀过后就没再回过军营。

司琅站得不远,但却看不见他的面容。他的眼睛和神情统统都藏匿在盔甲之下,低垂着的脸只定定朝向床上那昏迷不醒的人。

其实不用多看,也不用多想,司琅能够猜出,他此时或许满心都被愧疚和心痛所缠绕。

否则怎么会轻易低下,他作为将领,面对他人时挺直的脊背和身姿。

司琅手指微微蜷起,心情一时变得尤其复杂。她脑中意识清醒,心头却异常沉闷,烦躁自身体里油然而生,那是一种让她非常不适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与上一世在湖边,她看见周寅牵起薛韵受伤的手轻柔擦拭时一模一样。

而最令她烦闷抓狂的,偏偏是她自己过分清醒,深深知道这种感觉代表着什么。

有了这种认知,司琅的表情一下子就臭到不行,身体内压制的戾气渐渐散发,文竹站在后头,立马就感觉到了自家郡主情绪不对。

看了眼司琅,又瞄了眼前头毫无所觉的唐子焕,文竹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这戾气牵连,赶忙把自己的头也垂低了些,只在心中无奈叹息。

唉……不是说能分得清楚谁是谁吗……

司琅脸色比牛粪还臭,那太医做什么讲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冷着一张脸在旁边坐下,不耐烦地晃着自己身上银饰。

约莫过了一刻钟,太医的诊治总算结束,他缓缓起身,愁容满面,叹息了一声后摇着头,颇为感叹地拿起药箱离去。

司琅活了两千多年,魔界之人虽不死不灭,但不代表她对死亡没有了解。这太医如此束手无策的表情,一看便知对床上之人行不了拯救的法子。

也难怪,毕竟往生石上写了,需要唐子焕拿自己重要的物件去交换解药,若是让这太医医治好了,那才得让她惊掉下巴。

司琅把玩着银饰,将目光收回后投到床榻那方,上头躺着的女子昏迷不醒,长发披散,面色惨白,虽额上都是冷汗,嘴唇撕裂没有血色,但司琅依旧认得出,她就是上一世的薛韵。

这所谓的生生世世,当真是比魔咒还令人难以摆脱!

太医走后,唐子焕僵直站立的身体终于有了动作,他挪动脚步,一下一下朝穆缈那里而去,银甲如沉重的木钟般相互撞击,似乎将他的步履都生生拖慢了半步。

司琅冷着脸色,早已没有心思再继续待着。她早知穆缈不会丧命,如今看着唐子焕精神萎靡,她心中只想将他抓来狠狠揍上一顿。

“嚯”地起身,司琅一脚蹬开凳子,对文竹道:“我们走!”

两人隐着身形,来去自由无声,可这施法离去的诀刚捻至一半,忽听床榻那里传来低哑声音:“别走……救救她……”

司琅捻诀的手霎时顿住,有些不可思议地转头去看文竹,却见文竹与她一样脸色诧异,显然跟她听到了一样的话。

司琅倏尔转身,看向坐在床沿边弓着身的唐子焕,他没有转头,甚至连余光都未瞟来,可他方才……分明就是出声了。

司琅放弃了施法,迈步缓缓朝他那里而去,她一步一步向他靠近,也见他慢慢,慢慢地,朝她的方向投来目光。

他的双眼通红,脸上还有血迹,但那眸中,是清波流淌。

司琅听见他说:“求求你,救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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