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歌呗跟着天河真斗走进茶室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落地窗将暮色分割成匀等规则、平整优美的块,但是在线条之内,暮云就像是燃烧起来的动物皮毛,簌簌抖动着层层叠叠的暖光。
这是一天中最矜贵的时刻,连空气中的游尘都是黄金,足够买来明天青金石般的好天气。
天河真斗让歌呗站在一旁,而他自己面对着落地窗站定,眼睛和面庞都因为镀了阳光的金而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的身旁是深红色的厚重窗帘,印着一人多高芦苇图案的整幅布料被金色的结绳拦腰捆起,像是插戴在细口瓶里的孔雀翎。
他伸出手,解开绳结,拉上窗帘,规则的光线被平整的阴影抹去,镀在他面容上华美而虚浮的金箔也随之剥离,露出在黑暗里也好像残留着光的象牙皮肤和翡翠眼睛。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莎翁戏剧的台词:“给纯金镀上金箔,替百合涂抹粉彩,在紫罗兰的花瓣上浇洒香水。”都是罪过。
当最后一丝光线消失的瞬间,世界好像浸落入黑暗又猛地跃出水面,室内光一瞬亮起又黯淡下去,最后维持在微微昏暗的亮度。
光暗的交替几乎称得上骤然,歌呗因为无法适应这变化而下意识闭上了双眼,还未等她再睁开眼睛,只感觉有谁忽然挡在了她身前。是天河真斗。
她睁开眼,看见一把刀落在他的颈侧,那是她本该站立的地方。
而刀刃的主人是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高挑少女,她的右手插在口袋里,厚厚的刘海下蓝黑双眼闪烁着桀骜不驯的光芒。
“外来者?”她的声音也有些低沉,听上去几乎像个男生。
“七曜之太白,嗯,我记得是叫……幸若逆,对吗?”天河真斗面色不变,他偏了偏头,刀刃忽然翻卷成赤红,弧度就好像他弯起的眼睛。
名为幸若逆的少女睁大双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像曼珠沙华花瓣一样凋落下去的刀刃,手腕一翻,又执着一柄新的小刀向天河真斗攻去。
“——别太过了,那是计都,敢动他罗睺会杀了你的。”
出言劝阻的是一名有着孔雀般青蓝色长卷发的少女,她倚坐在靠背椅上,同样蓝幽幽的眼珠一转扫过歌呗,“旁边那个不知道,砍了吧。”
“我还没来得及介绍,这位是我带来的客人,也是我们的朋友。”天河真斗握着歌呗的手腕,将她牵至身前。
失去了少年身体的遮挡,歌呗这才发现,原本阳光下空无一人的茶室,此刻跳跃着深金的烛光,而茶桌旁或坐或站多出了六个人。
除了一上来就咄咄逼人的幸若逆和阴阳怪气的长发少女,还有两个看起来就冰火不容的女生、一个黑发红眼像洋娃娃一样的女孩,以及一个围着围巾眼神羞涩、看起来灰扑扑的高个子少女。
她咬了咬嘴唇:“叫我Daphne就好。”
“达芙妮?不错的名字,我是‘七曜之镇星’。”少女将脚翘在桌子上一摇一晃,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小酒窝。
“不得无礼。”“冰火不容”中的冰少女出言道,她长得和镇星很像,只是发色更偏近蓝紫,身材也明显要娇小得多,“让你见笑了,我是‘七曜之辰星’,镇星的长姊。”
镇星从鼻子里发出毫不掩饰的一声嗤笑,辰星没有理她。
“荧惑。”“岁星哦。”声音分别来自火少女和黑发少女,她们看上去像漫画里的人物,鲜明而只有一面。
现在就只剩下灰扑扑的雀斑少女了,真斗将目光投向她,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羞赧一笑:“我是‘七曜之太阴’,祝福。”
她的语调奇异而柔嫩,歌呗睁大双眼,感觉自己好像一瞬抓住了什么灵光闪过。
不过天河真斗没给她继续思考下去的时间,“太阳还没醒来吗?”他问道。
“没有,连‘那位大人’也还在睡。”祝福让开身子,露出没有被烛光照到的角落躺在小小摇椅上的身影,光线在她周身戛然而止,像描金信纸上被蜡烫穿的一个缺口。
歌呗随着天河真斗走上前去,手持烛台的光映亮了少女沉睡的面容:红白交织的发依偎在她的周身宛如棺椁中簇拥的两色蔷薇,除此之外,她看上去平凡得放进人群里就找不出来。
她的皮肤上青紫灰褐的淤血伤痕新的叠着旧的,像皮肤下面有虾爬了全身,有些已经生了,有些还是熟的。
但是她沉睡的样子是那么平静,呼吸轻飘得就像羽毛,所有加诸于身的伤拽着她沉重下坠痕迹触目惊心,但她仍是轻盈得像个气泡,歌呗光是看着她,就觉得同理心如履薄冰。
“可怜的孩子,遭受这样的对待,会做噩梦的吧?”镇星这样说着,眼里却一点真诚的东西都没有,只是蓝幽幽的两颗玻璃珠而已,“不过想到我们也是这样过来的,也就不想同情她了。”
歌呗看向天河真斗,少年的睫毛在幽微的灯火下显现出一种奇妙的金色,他俯下身,指尖带着微光掠过少女裸露在外的手臂:“这样就不会痛了,可怜的黛安娜。”
“需要治疗吗?”歌呗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揉皱的纸,依琉和绘琉从口袋里探出头,皆是缄口不言。
“不用了,如果浆果小姐醒来看见伤消失的话,她还会继续受伤的。”莱克特代替他回答了她的问题,而少年的睫毛笼着青绿冰凉的翡翠,目光轨迹像是黯淡滑落的星痕。
须臾,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七曜成员:“你们收到了何种命令?”
“‘那位大人’要我等听从您的命令,在她醒来之前。”岁星的声音幽幽地飘过。
“我记得她的画还有一角空白,替她画完吧,醒来告诉她是我做的。”天河真斗这样说着,走到窗帘旁边,拉开——
阳光更偏西了,烧得也更红了,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歌呗这一次努力睁大双眼,于是眼泪几乎扑簌簌落下来的她看见,日光照进来的一瞬间,七曜的众人融化在了空气中,就像夜海中的泡沫,破裂的时候无声无息。
只有祝福还留在原地,像是一个人偶或者精心制作的假象。
“你不走吗?”她问道。
“您有话对我说,所以我没走。”祝福说道,眼神却看着天河真斗。
他转向她们的方向:“你不好奇,为什么我要做这些事吗?”
面对他的提问,祝福向他缓缓施了一礼,姿态恭顺而柔媚:“从不,祝福对您是如何了解、是如何信任与忠诚,您应当知道。毕竟在那些属于大天使长、属于福玻斯的时光里……”
“所有见到您的人,都称您作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