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知府太太和柳氏几个开了头,底下人寻思过来,王妃才说了忧心这个干女儿,这不是正是巴结王妃的好时候,岂能平白让她们夺了头筹?故此,纷纷出声劝了起来,都道请了来瞧瞧再好不过。
“娘娘正说着,外头便来了这人,可见是天公作美,说不得便是一场缘分。”
张绵见这样,再推辞下去恐怕叫人起疑,她跟楚旻对视一眼,楚旻会意便起身笑道:“母妃,适才诸位说的也是。不如请进来问一问。师太在海州德高望重,几十载不曾出过差误,叫进来问一句也是个佐证。”
百子庵中师太闻名已久,在座有几人还很是推崇,听见这话不由得便点了头,“师太是法力高深,从不曾妄言。记得那一回家里老太太无缘无故精神萎靡,便是师太做了场法事才好的……”
此言一开,立时便提起大家兴致来,都是在海州时日不短的,谁家没有个头疼脑热的,在座的或为求子或为祛病消灾都曾去上过香,自然也有许多称颂师太的话可说。
楚旻见已有人开始赞百子庵灵验了,便知佐证的目的已经达到,到时候即便外头那人来了说些不一样的,众人也偏好听百子庵师太所言。
见官眷们说得兴起,座上王妃也拉着黛玉的手好似听的认真,楚旻适时出声道:“母妃,既然是咱们有求于人家,便让女儿前去迎接,也显得咱们重视。”
王妃含笑道:“这话正是。不论是否真才实学,这会子咱们总要摆出个态度来——安定,你去接一接。”
楚旻福身应是,众人自然又称赞一回王妃慈爱,郡主贤德,各自心中不由对这个干女儿另眼相看,看起来王妃和郡主都颇重视林家姑娘啊。
适才王妃说话时,便有内侍匆匆出去寻找声音主人,楚旻离席出去,藿香便凑上来低声禀道:“郡主,是一僧一道。已带至三门上了——说来也奇,他们二人竟好似知道王妃要在哪儿见他们似的,也不用人领着,便径直往花园里来。”
楚旻嘴角微抿,一壁觉着一僧一道这配置实在熟悉,一壁却道:“这不见得是件好事。知道今日在
花园设宴的,也就是王府内的下人,这些官眷们,都是来了才知是在临水渚设宴。这僧道二人是从何而知?”
她缓缓往前走,“叫兰香私下里查查,席上可有谁家下人出去过。”
藿香神情一凛,“是,今日宴客临水渚四面都有内侍守着,有谁出去是逃不过他们的。”
楚旻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她已经听见外头有内侍声气急道:“您两位脚下慢着些,纵是算得了路怎么走,这也就要进园子了,横冲直撞闯进去,岂不惊扰了贵人!”
有人粗声粗气笑道:“就依着你们,带路罢。”
楚旻一挑眉,果然见着两个内侍先从石子小路绕了过来,见楚旻立在那里,忙跪了行礼,只还不等话出口,便听有人笑道:“这必定是郡主娘娘了。”
楚旻闻声循望,果见是一僧一道,穿的破破烂烂的袍子,下摆短了一截儿,露出破了一个洞的草鞋和乌黑的脚指头来。僧人头上长着黄藓,道人头脸上瞧着干净,行动间却一跛一跛的。
两人大步向楚旻行来,至眼前停下,僧人便打了个问讯,道人拱手一礼,“郡主娘娘别来无恙啊?”
楚旻倒不奇怪他们认出自己是郡主,今日行宴,她戴了一支东珠钗,裙摆上左右各绣有一行龙,有心人瞧了,估摸年纪也的确能认出海州仅有的郡主来。
不过,这别来无恙一说却怪得很。
“我与两位从未见过,又何来的‘别来无恙’一说?”楚旻一壁伸手示意两人进内,一壁道,“我劝两位,若是套人情,或是故弄玄虚,可就不必了。”
僧人呵呵笑道:“出家人不出妄言,小僧既如此说,自然是同郡主见过的。不过那时,郡主却也还不是郡主呢。”
葵香笑道:“这话你可错了,我们郡主一落生王爷便请旨封了郡主,满月礼上便来了圣旨。别说一月里娘娘必不能叫外人见郡主了,这王府重重关卡,道道守卫,难不成还能让你偷着溜进来不成?你真要是溜进来,今日也别说旁的了,先问你个擅闯之罪,便下了牢去!”
僧人一笑,“小姑娘好厉害的嘴——我说的也不是这个,自然还有旁处不拦着我,也无守卫之处能见。那时没有郡主,自然
也没有王爷王妃。”
葵香摇着头直笑,“你这和尚说话叫人好生发笑!却不是反了?自然先有的王爷王妃,才有的郡主。”
楚旻却是一怔,只觉此话大有深意,王爷王妃不像是特指,反像是泛称——她从现代穿越,现代自然没有王爷王妃,也没有郡主了,这样的称号早湮灭在历史中。
她不由看了僧人一眼,停下了脚步,“不如请禅师说清楚些?”到底是骗子故弄玄虚,还是真有修行,看穿了她的来历。
僧人笑着没说话,一直寡言的道人却开口道:“能来此处是您的缘分,不必多思。”
楚旻沉默了一会子,转身继续往前走,却像是没听见两人适才说了什么似的,只是道:“这回请两位来,是想算一算我干妹子的命理——当然,命理已有当地德高望重的师太批过,小姑娘福气深厚,自己怕是受不住,需得靠着王妃压一压,家里人都十分认可,已经定下了此事。”
她提前把话说了,这两人识时务就该知道到时怎么说。
僧人在身后笑道:“林姑娘原不是凡世之人,福气自然深厚,这命理批的也不错。”
楚旻松了口气,说话间跨过了月亮门,守门内侍忙上来行礼,便有人匆匆跑去传话,“郡主领着两位高人来了!”
楚旻入了席,笑向王妃道:“便是这两位高人了,一路上我同二位谈了不少,果然真知灼见,法力深厚。”
张绵听她称为高人,便会意,知楚旻已敲打了两人,遂含笑点头道:“哦?能得旻儿夸奖,想来两位很是不凡。”
僧人笑道:“闻得府上有疑问,特来一解。”他看向正席陪着王妃的黛玉,“想来便是这位姑娘了——满身福气,却身子孱弱,命格偏薄,怪道要说受不住了。”
张绵和贾敏瞬间松了口气,贾敏忙道:“正是这样,师太也如此说。她说认了干亲便可一解,果然这两日我这孩子身子好些,想来是应验的——不知禅师是何说法?”
谁知那僧人却大摇其头,“不可不可,若是世间福厚身弱之人都靠认一门干亲便解了,却又为何多的这样许多早夭之人?”
贾敏脸上一僵。张绵在上首微皱眉头看了楚旻一眼,楚旻淡淡道
:“那大师傅何解?”
僧人好似并没看出几人神情变化,笑道:“这般容易是不能的,除非……”他看了眼贾敏,“这位太太允我二人化她出家……”
贾敏冷淡道:“我与外子只此一女,何况小女贫弱,随师傅云游如何能行?我自然是不肯的。”
僧人笑道:“也知长官家中不肯。既如此,那便只一个法子了,”他顿了顿,“自今日,少则二三年,多则三五年,总不能再见父母亲人,一概本姓外姓亲属俱不得见,也不能再闻亲人哭声。如此,方可好了。”
话音未落,还不等贾敏说话,知府太太便先惊呼道:“这如何使得!林姑娘不过才多大?离了父母亲人,却叫如何活来!又叫贾恭人怎生忍得!”
楚旻听着这熟悉的话,心中却是灵光一闪,她想起这个配置为何如此眼熟了!这不是在红楼里有事没事主角身边总要掺一脚的那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么!
先有跟林妹妹说的不许见外姓亲属,不能听哭声,又有宝钗的暖香丸,过后宝玉被魇着,又来救了他和凤姐一命的那两人!
只不知为何,如今却变了,不是一世不行而是“二三年、三五年”便可。
官眷们还在纷纷嚷嚷地说着那僧人实在为难人,王妃却是若有所思,这话似乎正合了自己的心思啊。本来还想着不知寻个什么由头好让黛玉名正言顺地留下来,这不是正撞上了?
她咳了一声,待众人安静后,特问道:“若是不从这话,我这干女儿……”
僧人斩钉截铁,“那便是早夭之相!纵然福气深厚,也绝活不过十八岁。”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活不过十八岁?
“且家里经不住她的福气,必受磨难。怕是有伤父母,早于这孩子去了,让她受一番幼失双亲,寄人篱下的苦楚。”
嘶……这话说得未免叫人胆寒,官眷们面面相觑,信是不信?信罢,林姑娘怎么办?不信罢,这话又实在叫人膈应。一时底下交头接耳,各有看法。
黛玉眼中已含了泪水,哽咽道:“既这样,我要这福气又有何用!”
张绵心疼地搂住了她,连声道:“有法子、有法子的,孩子!”
王妃虽如此说了,众人却还是忍不住
叹气,看向黛玉的眼中满是同情,又能怎么办呢?
楚旻忽然敲了下桌子,众人一愣,都看向她,知府太太试探道:“郡主?”
“哦,”楚旻像是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也不看知府太太,反起身道,“母妃,我倒有个主意——既然小妹不能见父母,不如在咱们家住上些时日?”
众人闻声都是一静,知府太太忽拍手笑道:“嗳!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王妃自然不是父母亲人,正合了这话。且娘娘仁厚,郡主贤德,林姑娘若是在王府上住上几年,岂不正好!”
贾敏心头一块大石落地,面上却带出愧色来,“不可不可,怎好为了这个搅扰娘娘呢。”
张绵却笑道:“什么搅扰不搅扰的!这话便见外了,我却不是外人,正是这孩子的义母呢。”她故作生气道:“难不成你还信不过我?”
贾敏忙道不敢。
张绵这才笑了,便揽着黛玉道:“玉儿,来我这里跟你安定姐姐一道儿吃住顽乐,可好?”
黛玉虽不舍母亲,可更不愿因自己害了父母,轻轻点头道:“自然是好的,却实在劳烦了母妃和姐姐。”
张绵笑道:“你既叫我一声母妃,母妃自不好叫你白叫的——禅师,如此可解?”
僧人呵呵笑道:“可解,可解!若是王妃教养,又有郡主,二年便好了。届时再同父母亲人团聚,便什么都不妨了。”
这话一出,官眷们都笑了,便都道:“正是王妃娘娘慈心,如此可是皆大欢喜了。”
众人正笑,那僧人合十一礼,“自此再无小僧用处,临了赠郡主一偈——诸行无常,是生灭法。自虚处来,往极上去。”
“郡主才有大福气、大造化,非在座常人可能比也——”
说完转身就走,张绵还在留神他说的偈语,生怕自己这个自小儿也身弱的女儿又有什么灾厄,正回味之时,竟不妨他二人走了。回过神来忙叫人去追,却哪里还有人来!
一时众人都暗自点头,行踪飘忽,不贪俗物,看来是有修行的人啊!便对僧人的话更深信不疑。
有人便慨然叹道:“果然郡主福气深厚,不是我等可能比的。”
张绵却听着那句“诸行无常,是生灭法”不吉利,那
是佛陀涅槃时做给母亲摩耶夫人的偈子,只这后半句,“从虚处来,往极上去”是何意?
楚旻却参透了“从虚处来”,她是出了车祸才穿越的,恐怕那具身体早已血肉模糊,被火化了,她再也回不去了,现代对她而言,可不就是“虚处”?
不过“往极上去”却不能明白,楚旻不禁好笑,极上是怎么个极上法儿?人间极上是皇帝,可她又没穿成个男的,难不成要当武皇第二不成?先不说她本就是个懒人,没这样志气。再说如今百姓安居,好容易从前朝末年的战乱中恢复生机,楚旻更不愿再生波折,生灵涂炭。
王妃心头也一突一突的,沉默着喝了一口酒,未过多久便托说天气热了,身子不大舒服,先离了席,便要楚旻招待。
官眷们也不敢多待,不大会子便告辞去了。
总归黛玉是要在王府常住下了,贾敏陪着她住了几日,家中也不能没人,便自行回去。母女两人少不得抱着哭了一通。
楚旻很是费了番功夫才安抚下了黛玉,两人玩得好,楚旻院子内也都重装好了,黛玉当日便搬了进去,两人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