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王妃便先叫人知会百子庵,说自己府上有贵客要做场法事。百子庵的姑子们忙应承下来,“娘娘要来时,各色用具都是齐全的。我们也先打发了闲杂人等,不许人混进来。”
如此,第二日上贾敏方起了个大早,在府内几个二管家的陪同下坐车去了。
楚旻陪着黛玉在府内顽了一整日,晚间索性连院子也不叫回去了,小姊妹俩钻进一个被窝里睡得一夜黑甜。
贾敏从庵内回来便显得心事重重,只推说精力不济哄着黛玉去找楚旻顽去,黛玉见着母亲似乎只是累着了,并无大碍的样子,便也放心来找楚旻。
也是两人投脾气,不过三五日功夫便好得跟亲姊妹似的。黛玉整日跟在楚旻身后,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她简直有些崇拜这个几乎无事不晓、无事不能的楚姐姐了。
“太太,姐姐什么都会,什么旁的杂的都难不倒她!今儿她叫底下人做一个叫什么冰淇淋的东西给我吃,软软甜甜的,比酥酪好吃多了!”黛玉躺在贾敏的怀内,脸上犹带着丝激动的潮红,她轻抿了抿唇,似乎还在回味冰淇淋的味道,过了会子又摇头遗憾道,“可惜姐姐不许我多吃,那冰淇淋也放不大住,不能带回来请太太也尝尝。”
她在贾敏身上扭了扭,笑道:“不过姐姐答应明儿再做一回,到时候也给太太一份,请她们送来。”
贾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那替我多谢着郡主。”她近乎眷恋地盯着黛玉顽得散落下来的发丝,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玉儿真心实意喜欢郡主,郡主待玉儿,即便是亲生姊妹也不过如此,总归让她心中好受些。
“不过明日就不必送来了,王妃娘娘邀了海州城内官眷明日设宴为咱们洗尘,玉儿忘了?”
黛玉恍然,笑道:“原是明日了!真是忘得干净,我还道还有好几日呢。”
贾敏笑道:“那是你顽的忘了日子。”
黛玉不好意思地伸手遮了遮脸颊,“还真是。”
当日黛玉便同贾敏早早歇了,次日王妃在花园内设小宴为二人接风。
虽说是小宴,来的人却着实不少,收着请柬的没有敢
不给王妃面子的。众人下车,有内侍引着到了花园。
正中一张捏丝戗金雕仙人贺寿的大榻,榻上铺着锦裀象牙簟子,榻前两张雕漆大几,一张荷叶式、一张葵花式。东面客座和西面首位各放了一张红木椅子,两张几案,下余各处都是一椅一几。
众人在园内丫鬟引领下按着位次一一坐了,只空下上首的三张来。王妃还未至,底下官眷们也不敢闲谈说笑,只各自坐在椅上垂头敛目做沉默状,好在宴设在花园临水渚,凉风习习并不炎热,又有王府内学生细细吹奏笙箫相伴,倒也不至难熬。
约莫两盏茶功夫,便有内侍匆匆跑来挥手,岸上鼓乐忙停了,学生们抱着乐器垂首静立,官眷们便知是王妃来了,忙都起身向北面恭敬侍立。
不多时果见一列内侍交错,王妃缓缓行来。
“诸位都坐罢。”张绵含笑坐了正位,贾敏便坐了东边客位,楚旻坐了西边首位,黛玉因年纪小,便和贾敏一同坐着。
“今日劳动诸位,原是为了我这旧友接风,”张绵笑道,“我们二人算起来也有一阵子未曾见面,心内一直遗憾。这回来了海州才算了了我这桩心愿,索性便叫诸位来,一则是接风,二则也是聚一聚,大家彼此认识认识。”
海州知府家成太太忙凑趣笑道:“是这么个理儿。”她笑着看向贾敏,“早先在京中便听家里说起过荣公之女,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不想今日托娘娘的福气竟见着了,果真不负盛名。”
参将李俊澄之妻随后笑道:“正是这话。我也常听外子提及当年荣公威名。亏得我母家同贵府上也还有些来往,竟未曾见过恭人,竟是憾事了。原抱憾不知何处能见呢,不想今日借了娘娘的光儿。”
“还不知恭人何时同娘娘相识的,”李俊澄之妻笑语连连,“可惜我当年离得恭人那样近,竟也不能早结识些儿,可真是想想便要恼得捶自己两下子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海关道道台之妻同她交好,闻声忙笑接道:“姐姐这话说得我笑个不住,快些儿收回去罢!都知道姐姐泛酸了。”
楚旻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们一眼,也不知是不是见着了名单的缘故,如今李俊澄
家的人说甚么,她都觉得不对劲儿,好像李俊澄之妻在试探贾敏为何来海州似的。
贾敏含笑道:“两位抬举了。说来我同王妃结识,原也不是在母家。却是外子之祖在老亲王帐下效力,算起来,当年若不是老亲王极力举荐,先祖怕是不能有建功立业的福分前程。这份恩情先老夫人一直铭感在内,屡屡教外子要念恩知恩,外子与我也心存感激,家下常有来往,这才与王妃相识。”
她说着叹了口气,“可惜这些年,外子有职,离海州颇远,为官又无命不得擅离,一直未能上门拜访。好容易今年轻松了些儿,便斗胆上门来了,幸而王妃还念着早先旧情,竟同未曾分别一样。”
“妾敬娘娘一杯。”贾敏遥遥举杯,一口饮尽。
这是两人早就商量好了的说辞,
张绵忙端了一杯回敬,“这是哪儿的话,是咱们脾气性子投缘。”她笑着向众人道:“今日实则还有一事的。”张绵招手叫黛玉,“孩子,过来。”
黛玉忙从贾敏席旁起身,由王妃身边的丫鬟引着到了正席前,福身道:“母妃。”
她声音不大,仅有前头两席听见,海州知府太太不由满脸错愕,下意识地扭头看李俊澄之妻柳氏,是我耳朵出了岔子不成,适才这孩子叫娘娘什么?
柳氏脸上震惊一点不比她少,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底下众人未曾听清,还都笑着赞黛玉好相貌,“这是恭人的女儿?颇有其母之风。”
张绵淡笑道:“这是我新认的干女儿。”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官眷们呆得筷子都忘了,停在半空中僵在那里,楚旻看了忍不住笑起来。这笑声方给众人提了醒,一个个七手八脚地动作起来,各个好奇得猫爪挠心,偏又不敢问,脸上神色古怪至极。
贾敏轻咳了一声,解释道:“原是我前些日子去百子庵上香,那里师太一眼便看出我有这么个女儿,又说这孩子只怕福气大,不是我们这样人能压得住的,所以这些年一直身子孱弱,病不离身,药不离口。”
她叹了口气,“慌得我不行,赶着问师太可有什么化解之法,师太为难半晌,说要是化了这孩子出家,怕我们又不肯——这也是,如今我膝下
只这么一个女孩儿,如何舍得呢。又说不然找一个身份显贵、福气深厚的人认作干亲,便压得住她,正愁得我没法子,不想回来了一说,王妃竟提出要认这孩子做个干女儿,真是……这样好心的,却哪里寻来!”
张绵接口笑道:“这也不算什么,本我跟这孩子投缘,就想着说能多亲近亲近才好。我看八不成儿师太便是参透了这一点,才如此说的呢,我反倒觉着全了心愿。”
楚旻偷偷忍笑,母妃和贾敏这一唱一和的,又是落泪又是欢笑,这演技到了现代,那也不是花瓶啊。要不是隐隐猜到几分,恐怕还真要被她两人蒙过去了。
这年岁,家里总有那么几个身子孱弱的后代,底下官眷们便有感同身受的,听了忍不住跟着抹起泪儿来,这戏更真情实感了。
更有些便交口称赞起王妃慈心来,楚旻一时间倒看不出谁值得怀疑。
柳氏也拿帕子按着眼角,像是才哭过了。
楚旻正想说什么,忽听耳边丝竹之声骤停,有飘飘渺渺的木鱼之声远远传来,那长长的敲击声仿佛落在她的耳边,又听见道:“有那人口不利、久病不医,或批命理、或解灾厄的,我们善能医治。”
楚旻一愣,这是哪里来的声音?她不动声色地端着酒杯,眼角扫过四周,却见官眷们都是一脸茫然,又有惊异之色,显见是都听见了,却又不知就里。
莫非……楚旻往正席看了一眼,是母妃安排的戏码?谁知抬头却见张绵也微皱着眉头,楚旻深谙母亲,便知这也不是她安排下的了。
不过,怎这话听着如此耳熟?楚旻心头泛上一股古怪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么一件事似的。
她轻咳了一声,提醒道:“母妃,这深宅之中,能穿进外头的声音来,实在离奇。”
海州知府太太兴许是被适才贾敏说的打动了,热切道:“郡主此话正是,显见这主人怕是有些道行,我听着似乎能批命理?还能医治的,正请他瞧瞧林姑娘。不如娘娘叫了进来,咱们听听他说些什么。”
张绵皱着眉头,“这些不比常去寺庙里的大德高僧,街边上招摇撞骗的如何能信?还不知是不是假僧人呢。”
柳氏笑道:“假不假的也不打紧,娘娘和贾恭人不正忧心林姑娘么,他若是有法子自然是好,若是无稽之谈,索性打发了出去也就罢了。咱们不信就是。”
海关道道台之妻也附和道:“叫了进来听一听,信不信的还不全在咱们。”
张绵自然知道她们说的不错,要是平常叫进来听一听也无妨,可黛玉命理这话本就是编的,为的是能名正言顺地认黛玉做干女儿,要是进来的道人、僧人的没本事瞎说叫人一眼看穿便罢了,要是有本事的,戳穿了可就真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