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虽然重情重义,但却并非鲁莽之人,他心中十分清楚,此时进言,有可能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可既然曹党不会说,东林党不敢说,陆党不愿说,为了赵南星这个能将新政推行下去的干吏,更为了自己藏在心中的那个人,孙传庭还是毅然地选择了挺身而出。
因此孙传庭在情绪激荡之下,不免会错了对方的好意,只道陆天行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于是便嘲讽道:“下官尽管官职低微,无权无势,然而却并不像思恩侯那般聪明,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若碰到不平之事,下官就必会仗义执言,以免歹人蒙蔽圣听。”
崇祯心下虽然恼怒,但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孙爱卿所查到的实情,与骆养性禀报给朕的,有何不同之处?”
孙传庭躬身答道:“回禀陛下,据微臣所查,高邑的民变,乃是奸人蓄意策划,赵家低价买地、不按新政缴纳赋税,更是中了那奸人的毒计。”
崇祯问道:“听孙爱卿所言,你似乎已查到了那奸人的身份?”
孙传庭颔首道:“正是,民间有句俗语,叫做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那奸人便是……”
想到《明史》中对孙传庭的评价:传庭死,而明亡矣。陆天行再也顾不得旁的,厉声喝道:“孙传庭,无凭无据,污蔑朝廷大员,你应该清楚是何等罪名!”
孙传庭冷笑道:“无需劳烦侯爷提点,下官尽管不才,然而却也是两榜进士出身,自是通晓大明律。”
朝臣们无人不知,陆天行虽然功勋卓著,地位尊崇,但却并没有考取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功名,孙传庭这话,明摆着就是在暗讽他,曹党众人听了,面上更是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陆天行闻言却不动怒,而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而且众官员们还渐渐发觉:孙传庭屡次三番地对思恩侯无礼,皇帝却只是冷眼旁观,竟没有半分责怪之意……
崇祯微微一笑,问道:“孙爱卿口中的奸人,究竟是谁?”
孙传庭躬身道:“此贼便是赵老尚书的得意门生,北直隶新政主使官,吏部左侍郎陈于亭!”
陈于亭背弃恩师,转投曹化淳之事极为隐秘,即便在曹党中,除了曹化淳之外,也只有温体仁、宋权和阮大铖等寥寥几个心腹知晓,就更不要说是东林党、陆党的朝臣们了,故而孙传庭的话音方落,太和门内的文武百官就已是哗然一片。
骆养性在高邑写给崇祯的奏章中,尽管写明了诸多疑点,然而却唯独没有提及陈于亭,原因有二:其一,虽然结合赵府管家赵永盛、典史王威和李三宝之妻陈氏的证词,不难推断出陈于亭是幕后真凶,但在没有任何物证的前提下,骆养性实在难以公然指证一个堂堂三品的吏部侍郎;其二,便是因为私心了,要知陈于亭之所以胆敢蓄意陷害自己的恩师,其背后就必定有势力惊人的推手,而这只推手,是骆养性不愿,也不必得罪的。
故而当崇祯听了孙传庭的话后,也不由感到震惊,下意识地就望向了站在自己不远处的曹化淳。
曹化淳早就知道,赵府管家定会将陈于亭指认出来,但此人毕竟是赵南星的家仆,言语自是做不得数,因此曹化淳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谁知此时孙传庭这个愣头青竟然在朝堂上公然进言,曹化淳一时也不知他手上是否拿到了甚么证据,正感惶惶不安之际,却发现皇帝已将怀疑的目光投了过来……
尽管曹化淳的心中早已吓得砰砰直跳,然而他十分清楚,此时绝不能露出丝毫破绽,故而他十分茫然地摇了摇头,悄声道:“皇上,小奴不知。”
做贼心虚的宋权、阮大铖等人心下也感惴惴,一时间吓得连质问孙传庭的话语也忘记说了。
还是崇祯替他们问道:“陈于亭乃是赵南星最看重的学生,又怎会做出如此事来?孙爱卿如此言之凿凿,可有何真凭实据?”
孙传庭深吸了一口气,当即便将自己在高邑的所见所闻简略说了,只略过杀人一事不提,随即又道:“微臣不敢欺君,前日里微臣确是曾随骆指挥使一同前往高邑查案,我等也取到了几位证人的供词,只是现如今供词并不在微臣这里。”
听闻对方并没有拿到真凭实据,阮大铖这才总算是松了口气,冷笑着问道:“说了半天,孙大人原来是在空口白牙地污蔑陈侍郎了?”
孙传庭懒得去理他,又禀道:“启禀陛下,您可立即再遣得力之人前往高邑,若证人的供词与微臣所说有丝毫出入,微臣甘愿领受欺君之罪!”
崇祯望了望眼神坚毅、一副视死如归模样的孙传庭,又瞟了瞟面上虽然故作镇定,眼神却是飘忽不定的阮大铖、宋权等人,心下已然明了,但小皇帝还是缓缓摇头道:“据孙爱卿方才所言,证人共有三个,第一个是赵永盛,他是赵南星在高邑老宅的管家,自是要为主人家说话,因此他的证词怕是无法作数;第二个是高邑典史王威,可他本就是犯官,证词也是难以取信于人;至于第三个证人陈氏,她是李三宝之妻,而孙爱卿又说李三宝乃是煽动民变的罪魁祸首之一,既然如此,陈氏的话就更是不足为信了。”
孙传庭躬身道:“启禀陛下,微臣认为西汉枚乘在《上书谏吴王》中有几句话说的很好:欲人无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陈于亭自以为行事天衣无缝,却不料终究还是百密一疏……”
听到这里,阮大铖等人的面上已不禁流露出了惊恐之色,曹化淳的呼吸更是克制不住的急促起来。
只听孙传庭续道:“就在陈于亭前往赵家老宅,蒙骗老管家赵永盛那日,他虽然刻意行事隐秘,但终究还是不小心遗落了此物。”说完,孙传庭从怀中取出了一柄极为精致的折扇,双手将其高举过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