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的几天,托娅也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但她经常会抽出一点时间去看海涛,顺便帮他带去所需的一切生活用品。海涛的伤不能久站,除了定期去医院换药,他几乎足不出户。伊恋演出在即,按照团里的规定,她只得暂时搬回了芭蕾舞团的演员公寓,临走前,她扑进了海涛的怀里,内疚而又不舍的说:“等演出一结束,我就回来照顾你。”海涛安慰了她好半天,才把她哄下楼。“别了,我心爱的伊伊。”站在卧室的窗前,看著伊恋拖著大皮箱的背影,海涛默默地说道。他的心脏突然疼起来,一个站立不稳,他跌坐在了床上,疼痛立刻淹没了他的全身。
孟海涛拆线的那一天,托娅陪他去了康复中心,在门口他们以外地碰到了海涛以前的主治医生陈允。他是来看唐医生的,得知海涛再次受伤,他一边痛心地骂海涛不小心,一边责怪唐医生居然没有让他住医院,这样就放他回家了。要不是海涛拦著,他几乎要把唐医生骂死了。骂完了人,陈允决定亲自为海涛拆线。海涛跟陈允进了诊疗室,这一次他是坐在病床上,亲眼看著陈允解开纱布。伤口露出来的时候,陈允皱了一下眉头,沈重地说道:“海涛,你这里再不能受伤了,不然後果会很严重,你可能会面临再次截肢!”
孟海涛没有出声,对於他来说,失去一条腿已经是最严重的後果了,他的左腿已经没有肢可截了,最坏的已经来了,他还怕什麽呢?
他看著陈允用冰凉的镊子一下下的抽出丝线,孟海涛忍著痛数著,一共是六十八针。新的伤口比以前的更长,更丑陋了,孟海涛捏了捏还在青肿著的断肢,自嘲地笑了一下。
〈〈天鹅湖〉〉公演的日子终於到了。首场演出是在一个小剧场举行的,观看的人并不多,由於是给一位部长级高官的生日献礼,到场的都是一些政界和商界的名人。高雅的古典芭蕾令他们叹为观止,主要演员伊恋和刘明扬立刻成了上流社会的人物茶余饭後经常谈论的名字。
伊恋早已是名演员,这次公演并没有让她引起更大的反响,而刘明扬却做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被多家舞蹈每体大肆报道。
孟海涛的伤势基本痊愈了,但是残躯的断面太过娇嫩,使他短期内都不可能再使用假肢了。托娅和伊恋都在忙著跳舞,他又不肯接受保姆的照顾,很多时候,他只得自己架著拐杖去超市购物。
他总是挑人对少的时间去,离小区最近的是一家地下大卖场,每次下滚梯都让他十分头疼。往往要在边上徘徊好一会,他才能看准时机,把拐杖往滚动的阶梯上一递,单腿再快速地跟上去,同时一只手忙扶住滚动带。每次他都低著头,不敢看周围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动作是多麽的引人注目,那些主动上来扶他的人,都让他觉得十分难堪,而更要命的是站在旁边围观甚至嘲笑他的无聊路人。
孟海涛知道,他确实需要帮助,可是自尊与自卑交织的复杂心情又使他万分的抗拒别人的好意。
选好了商品,排队等候结帐的时候,他听见收音员大喊:“大家都让一下,让残疾人先结!”孟海涛受不了这个!他觉得血一下子涌到了头顶上,他全身发抖,几乎拎不住手里的购物篮。有人接过了他的篮子,他昏昏沈沈地走上前去,听到收银员报了一个数字,他机械地在身上摸著找钱包,却怎麽也找不到。周围的人都跟他说别急,却使他越发的著急。他的腋窝撑著拐杖,两手在身上**,为了保持平衡,他的单腿不得不向左右不住地移动著。终於找到了钱包,他又忘了价钱,把厚厚的一叠钞票都递到收银员手中。收银员只留下一张,还找了许多零钱给他,他看也不看就仓皇地拎著东西逃走了。他快速地向前递著拐杖,大步地荡著右腿,他走得那样快,可是他仍感觉背後的目光象针一样刺痛了他。
孟海涛瞒著所有人辞退了锺点工,大多数时候,他象一个长的硬壳的虫子,把自己紧紧地封闭了起来。他不会做饭,也没心情吃,他买了大批的方便面,饿极了就泡上一碗。他每天大量地翻阅著舞蹈杂志,还上网浏览一些关於芭蕾舞的资料。投入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还是一名舞者,是一只在舞台上肆意发挥自己能量的精灵。但左胯的疼痛总会提醒他,舞蹈,只能是属於下辈子的梦了。
他常常在网页上看到关於刘明扬的报道,大幅照片上的刘明扬笑的非常灿烂。孟海涛还看到了很多新〈〈天鹅湖〉〉的演出照,盛装的刘明扬和伊恋是那麽的和谐,就象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个时候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愤怒地想砸了电脑。
伊恋每天至少会打一两个电话给孟海涛,对於最近一直没有去复健,孟海涛的解释是太累了。伊恋知道海涛截肢後的身体状况,也认为他应该先调理好身子再去练腿。有时她会带了一些菜谱回来看海涛,让他嘱咐锺点工照著炖补品给他吃。他总是应著,等伊恋走後,才把菜谱小心地保存起来。因为他知道,那是伊恋的心意。
伊恋忙昏了头,演出结束後,无数的专访、酒会、应酬把她快折磨崩溃了。渐渐的,她没有时间回到海涛家里,总是回到演员公寓倒头就睡。
一天,张承伯团长又布置给她一个任务,“莫老举行家宴,把请柬送到了团里,点名要你参加。你好好准备一下。”莫老就是前不久过生日的那个老部长,据说年轻的时候是文艺兵出身,所以对艺术特别的情有独锺。伊恋见过的世面虽然不少,却从没有单独到高级官员的家里去做过客,不免十分的紧张。
宴会定在晚上七点,说好莫老派人来接。伊恋早早地化好了淡妆,换上新买的粉红色晚礼服,坐在床上忐忑不安地等待著。
莫庭进来的时候,伊恋不禁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莫老派的司机竟是这样的年轻,他大约不会超过二十五岁,高高的个子,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伊恋下楼的时候,由於穿的是高跟鞋,他还在旁边轻轻地扶了她一下。他的分寸把握的很好,既扶稳了她,又不会让她觉得过分亲密。伊恋不禁暗想,部长家的司机就是训练有素。
莫老家住在近郊的一个三层的别墅中,周围的景色十分优美。宴会在一楼的餐厅举行,让伊恋感到意外的是,这是一个很小型的宴会,除了莫老夫妇,还有几个知名的书法家和画家,年轻人只有伊恋和司机莫庭。莫老的夫人不停地劝伊恋多吃菜,让伊恋觉得十分不好意思。莫老夫妇和几位书画家穿著都很随意,身著正式服装的只有她和莫庭两个。伊恋有点气张团长事先没有跟她说清楚,害她出了丑。进而又觉得参加这样的宴会十分无聊,一位画家的夫人十分羡慕伊恋的身段和皮肤,拉著她的手向她求教减肥的秘诀。伊恋看著四十多岁的画家夫人哭笑不得,难道一个半老太太还想回到少女时代不成?
伊恋的尴尬被莫庭看在眼里,“孙阿姨,我有个朋友新开了家美容院,改天我要一张贵宾卡送给您,包您去了他那里,一下子年轻二十岁!”
“好啊,小庭,到时候你可不许赖帐!”画家夫人终於松开了伊恋的手,转而指著莫庭笑道。
“我答应孙阿姨的话什麽时候食言过?”莫庭笑著把个亿燕窝盅递给画家夫人,“先吃一点燕窝,对皮肤很好的!”
画家夫人笑呵呵的接过了燕窝,莫庭又把远处的一盘水果沙拉端到伊恋面前:“伊小姐,你吃的太少了,先吃点水果开开胃。”
伊恋轻声道谢,小口地吃著水果沙拉。她虽然经历过许多大场面,但在陌生人家吃饭还是感到十分别扭。那几个书画家看样子和莫家已经是老朋友,而她以前并不知道有莫老这样一个人。他不明白莫老为何会请她来参加这种私人宴会!她觉得自己完全不适合著这种场合,唯一让她觉得有点亲切的竟然是司机莫庭!
饭後,大家坐在一起欣赏了几幅莫老的墨宝,可能是看出年轻人不大有兴致,莫老对莫庭说:“小庭,我们老家夥去书房谈,你带伊小姐到处转转吧!”
“是的,爸爸。”莫庭点头答道。
伊恋瞪大了眼睛,原来莫庭竟然是莫老的儿子!而自己一直把他当成了司机!
莫老的家古朴中透著华贵,所有的家具都是上好的红木制造的,每个角落都恰倒好处地陈列著珍贵的装饰品,莫庭在一旁介绍说,大象的木雕是泰国公主送给母亲的,华丽的挂毯是土耳其大使送给父亲的,景泰蓝花瓶是市长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看到伊恋在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舞蹈娃娃面前露出兴奋的表情,莫庭说:“这是我去年在法国旅行时买的,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给你。”
“不不不。”伊恋忙不迭地摇手,莫庭的热情使她不敢再在任何一件物品前过多的停留了。
莫庭笑著引她上楼:“二楼是爸妈的房间,没什麽好玩的,跟我来三楼。”
整个三楼都是莫庭一个人的天地,装饰风格和底下两层完全不同。三楼是以白色为基调的,用红色和金色做点缀,是典型的时尚青年喜欢的简约风格。莫庭带伊恋参观了他的卧室、书房、健身房,又神秘兮兮地打开了走廊尽头的房门,一架巨大考究的钢琴就在屋子的正中央。
“你喜欢音乐?”伊恋问道。
“我是音乐学古典院钢琴专业的老师。”莫庭答道。
“天哪!原来你是钢琴家!”伊恋怎麽也没想到,莫庭和她竟是半个同行,她立刻觉得拘束感消失了不少,整个人也开始活泼了。
天晚了,伊恋礼貌地告辞,莫庭又开车把她送回了芭蕾舞团。路上,莫庭大致讲了他的经历。他是独子,莫老本来希望他子承父业,走上仕途的,可是他只对艺术有兴趣,十八岁那年,父亲只好把他送到了维也纳去学习音乐,他也算争气,一直念到了硕士学位,又在那边弹了几年琴,几个月前才回国任教。
“我的国内的朋友不多,能认识伊小姐,我很荣幸。”莫庭笑著说道。
停了一会,莫庭又说:“今天和长辈一起吃饭比较累,改天我单独请你吃个饭吧,这个周末怎麽样?你喜欢法国菜还是日本菜?”
“哦,不行,周末我有事!”伊恋忙道。这些天她忙得没有时间去看孟海涛,难得周末她可以休息一天,早就和海涛约好了。电话里海涛的声音哑哑的透著慵懒,说不定已经生她的气了。
“唉!”莫庭夸张地做出失望的表情,“这可是我回国後第一次约女孩子,没想到就被拒绝了!”
伊恋有点不好意思,刚才在宴会上莫庭帮她解了围,又热心地带他到处参观,她也觉得刚才拒绝的有点太生硬了。但是想到孤独的在家等她的孟海涛,她还是强迫自己狠下心肠,没有搭理莫庭。
莫庭一直把伊恋送到了演员公寓的楼下,伊恋下了车,转身向他道谢。
“再见莫庭,谢谢你今晚的照顾。”伊恋道。
“再见。”莫庭说罢,深深地看著伊恋,并不急著走。伊恋看不懂他的表情,只得向他挥挥手。莫庭富有深意地一笑,终於发动了车子,留下了一路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