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带着感情的“静静”,让季静停下,耿虎一笑:“再待会儿。”
耿虎说着走到沙发前坐下,拍着沙发:“坐会儿吧,啊。”季静苦笑一下,没有动。耿虎为掩饰尴尬,走到电视前,看到电视上放着一盘录像带,随手拿起,发现上面写着字:虎子和静静必看。耿虎好奇地将录像带塞进录像机,然后按动遥控器,映入眼帘的是双方父母,对着镜头瞪着他们,耿虎愣住,季静也慢慢走近沙发,发愣。
屏幕上两对老夫妇,看着这对中年夫妇,一人一句话。舒曼:“虎子,我知道你会嫌弃我设计这些东西太酸、老土,可妈心意到了,人再怎么新潮现代,感情是不会变的,你需要家需要爱。”
镜头转向耿直:“臭小子,你懂事起就跟我比,事实证明你比不过我!你知道为什么?自己想吧!你是军人出身,没有稳固后方的军人就是拿破仑也得吃败仗!你给我记住!”
镜头轮到石菲菲,早已经满脸是泪:“静静啊,别那么任性了,妈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都跟虎子说出来吧。你这么憋着,苦的不是你一个人,是咱们全家啊。”最后是季诚,也是强忍眼泪,老气横秋:“静静,爸对不起你,没有教给你怎么生
活,怎么对待感情,爸失职,给爸爸一个机会吧,啊——”季静早已泪流满面,耿虎眼睛也湿润了。屏幕上四位老人隐去,音乐声起,是耿虎和季静当年恋爱和初婚时拍的录像带,质
量不太好,但能看清楚:“年轻的虎子和季静在草地林间海边飞跑,长发舞动,白裙飘飘,笑声朗朗;初生的小乐乐咧嘴大哭,初为人父母的耿虎季静夫妇手足无措……”季静泪如雨下靠向耿虎,耿虎眼睛潮湿揽过季静,两人搂在一处。
耿直和舒曼在季诚家等着消息,双方老人心里都没有底,着急。耿直和季诚耐不住了,耿直坐卧不宁:“怎么还没动静,我去看看。”说着要走,但抬不起脚,季诚嘲笑:“谁心理素质差啊?还邱少云第二呢,我看当年你肯定是被烟熏晕过去了,要是头脑清醒,就你这心理承受力,肯定受不了。”
耿直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回身看俩老太太:“听到没有,听到没有!这个老
反动派,居然满口黄腔,污蔑我伟大志愿军英雄,是可忍,孰不可忍!”舒曼烦了:“行了行了,两个老顽童,孩子事儿怎么就扯你们身上,真不成熟!”耿直和季诚立刻开始愁孩子。耿直:“要我说没必要那么麻烦,虎子心里想什么大
家门儿清嘛,静静心里想什么,你们不是也门儿清?把两人往一屋里一装,门关上,这
么大人,还不知道干什么呀!”舒曼和季诚同时:“粗鄙!”耿直瞪大眼睛:“你们、你们,你们一个人羞辱我就算了,两人一起羞辱,老季头
我可跟你没完啊!”门铃响,这边老头老太太还没完没了:“你还好意思讲,你除了关门那一套,还有
什么办法呀!静静是知识分子,虎子也是有文化有身份的,谁都像你呀。”门铃继续响,石菲菲想说话,可必须去开门,一路回身道:“这次舒曼说得有道理——”耿直嘀咕:“老娘们真没立场——”季诚道:“什么叫立场,我们只服从真理。”石菲菲拽开门,怔住。屋里耿直和季诚还在掐,耿直道:“什么叫真理?你说话就
是真理啊?凭什么呀?”
季诚刚要说话,就听季静喊了声:“妈!爸!”三个老人一起转身,季静和耿虎手挽着手,看着耿直和舒曼,重复:“爸,妈!”耿虎在身后也冲着石菲菲喊:“妈。”转过身看季诚:“爸——”
季诚激动得直哆嗦,石菲菲早哭得不成个样子倒在季诚怀里,舒曼泪如雨下,转过身,耿直揽过她,想说什么,眼睛早已湿了。
SARS
2003年,遭遇了SARS,耿直家隔壁单元楼出现了一例疑似病例,整个楼都被封了,这可把耿直给憋闷坏了。耿远和耿虎得到消息,赶紧来看看。舒曼看他两兄弟站在人圈外,要朝里挤,赶紧摆手:“唉,别进来别进来,不知道我们这儿封楼了呀!”
耿远拎起个袋子:“我爸圈在家里肯定得闷坏了,我们给爸买了点他爱玩儿的。”耿远把东西递给工作人员,再传到舒曼手里。耿虎道:“您气色还成,我爸身体怎么样啊?”
舒曼:“还那样呗,你们给他打电话,让他注意点儿,成天跟个小孩一样淘气。”耿虎乐,低声说:“妈,给我爸留点面子。”舒曼也有点不好意思,四下看看,然后低声说:“静静他们家没事儿吧?”耿虎:“没事儿。”舒曼:“你爸要知道就隔一个楼,他们没事儿,我们就被软禁,得气死。”舒曼回
来,见耿直躲在卧室,关着门。舒曼推门:“关门干什么,搞什么鬼呢!”推开门一看,愣住,满房间,桌上,床上,墙上,绳上挂着,都是照片,两人各个时期都有,有单人的,有双人的。耿直举个135照相机,一张一张翻拍,得意洋洋道:“瞧瞧,我把你拍得多美,跟王晓棠一样。看这张,多像那个女特务啊,这张穿白大褂的,像银环吧?”
舒曼看着自己年轻时候照片,一阵感慨,摸着照片,眼睛潮湿了,说不出话。耿直看老伴,眯着老花眼笑:“你看我你就不难过了,你和照片比没差多少,就是头发少一点,白了几根,脸蛋儿还那么漂亮,腰身还是那么苗条。我可不一样喽,弯腰驼背,心脏还加了个机器,咱们走到大街上,人家都说你是我闺女。”
舒曼扑哧一声乐了,上前推耿直:“讨厌!没句正经话!”舒曼做好饭,端菜盘出来,见耿直把俩儿子带来的包装盒,放桌上,正忙着拆,一
见是长镜头,乐得不住夸:“这儿子长大了、懂事了就是不一样,没白养啊。”舒曼把盘子放桌上一顿:“吃完饭再玩儿!真跟小孩一样。”耿直恋恋不舍放下长镜头,拿起筷子:“俩小子还说什么了?”舒曼:“问你好不好呗。”耿直:“你肯定说我不好,你在外面什么时候夸过你老头?”舒曼:“说你好,我们家老耿头就是好就是好!赶紧吃饭吧!”耿直得意吃饭:“唉,虎子他老丈人家没事儿吧?”舒曼:“就是为了不涉及人家那几栋楼,才把咱们这栋楼封了呀。”耿直一听恼火:“他们不就在咱们对面吗?那SARS病毒不会飞吗?怎么他们就那么
特殊。”舒曼乐:“我就跟虎子说你爸肯定嫉妒乐乐外公,你果然,你呀,还好意思说别人
心胸狭窄,瞧你一句话就暴露本来面目。”耿直已经吃不下饭了,放下碗起身,抓起长镜头,嘀咕着:“这老东西,事事都比
我顺啊,闹个SARS,我这儿坐‘监狱’,他到满世界撒欢,真气人!”说着往凉台走,舒曼不解:“你干嘛?”耿直:“我看老东西干嘛呢?”说着把长镜头安在照相机上,举起来。舒曼急了:“你小心点儿,让人看见还以为你偷窥呢!”耿直嘻嘻笑着:“你知道我干什么就行了呗。”转过脸嘀咕,“一个没毛小老头有
什么好偷窥的?”耿直说着伏身到凉台角,透过镜头朝外看,不住惊讶:“这多少倍数呀?跟军用望
远镜差不多嘛,老东西这回你干什么可都逃不过我眼睛啦。”舒曼瞪耿直背影一眼正要走,忽听耿直乐道:“唉唉,大作家快来快来来来。”舒曼:“什么事呀,大惊小怪!”耿直:“乐乐。”一听乐乐,舒曼赶紧奔过去:“哪儿呢,我看我看。”舒曼抢过照相机,却不会用,
耿直指点着:“我都调好了,你别动就成,看见没有?老季头家凉台,看见了吧?”舒曼左转右转,终于定住:“哦,真是呀,看得这么清楚,乐乐。乐乐。”耿直乐:“他听不见。”舒曼:“唉,你说他能看见咱们吗?”说着要招手,耿直赶紧拽住:“别别别,他看见老季头也看见了,我还想观察他隐
私呢!”舒曼:“瞧你这阴暗心理,真变态!”耿直接过照相机来回调着,不停惊讶着:“老季头穿西服呢,要干嘛呀?嘿,瞧老
东西得瑟的!”说着生气地放下照相机:“还照镜子,打领带,想气死我啊!”一旁舒曼直乐。
舒曼已经躺在床上,见耿直久久不来,舒曼扬声道:“你干嘛呢?还在厕所吗?”没动静,舒曼只得起床,走到客厅一看,想乐,客厅暗着,耿直仍在窗户角透过长镜头往外看。舒曼走近耿直道:“你还真是偷窥狂啊。”
耿直:“小声点儿。你看老季头干嘛呢?”舒曼从长镜头看出去,只见季诚埋头桌前,戴着老花镜在看书,一边看一边喝咖
啡。舒曼感叹:“这么晚了还喝咖啡,睡不睡觉呀。”耿直嫉妒得不行:“这老头,还以为自己多年轻啊!把他烧包的不行!”舒曼看一眼耿直,嗔道:“赶紧睡觉去!知不知道自己多大年纪了?七十三周岁
哩,古稀之年了,晓得吧?孔夫子讲,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晓得什么意思吧?”耿直:“还孔夫子!你老了老了怎么还倒退了?资本主义倒退到封建主义。”舒曼:“不晓得吧?就是讲,人活到七十岁呀,就不要再想三想四啦,就算想三想
四,也就想想算了。”耿直:“什么想三想四胡思乱想!我就信奉活到老学到老,直到实现理想。”
舒曼烦,二话不说揪着耿直就走:“唱什么高调!你就是心胸狭窄,见不得人家比你强!”耿直嘻嘻笑着:“你小人之心度大人之腹也。”
舒曼也学会了用相机长镜头看,猫着腰,看着照相机,耿直拎着胶卷匆匆往厕所
走。舒曼道:“刚才居委会通知咱们这个楼解禁了,出去转转吧?”耿直匆忙说道:“冲完胶卷再说。”舒曼嗔道:“就知道玩儿!”然后拿起免提电话,一边看镜头一边给石菲菲打电
话,“是我,吃什么呢?这么香?”石菲菲没当回事儿,以为对方听到自己咀嚼的声音:“这岁数吃什么香啊?你真
会说话。”舒曼:“哦,西红柿呀,健康食品嘛。”石菲菲正把西红柿往嘴里搁,闻此言,惊住,赶紧四下看着,手里的西红柿就那么
举着:“你怎么知道我吃西红柿,你在哪儿?”舒曼赶紧隐到窗帘后,乐了:“我会算呀,唉,你怎么一个人吃饭呀,季诚呢?”
一说季诚,石菲菲开始得意:“人家大忙人,到医院去了。”舒曼:“他不已经半退了吗?”石菲菲:“嗨,这不‘’特殊情况嘛,咱们医院分出一部分病房,接收‘非
典’病人,医院成立了专家组,老季当然是组长,昨晚就走啦,还接受记者采访,比全
职那会儿还忙。喂,喂,怎么没声了,嗨,你还在吗?”舒曼挂断电话,越想越不舒服,跑到厕所敲门:“你怎么还不出来呀!”耿直在里面瓮声瓮气:“正洗照片呢,不还有厕所嘛,怎么跟我抢啊!”舒曼:“谁跟你抢厕所,我是跟你讲季诚。”耿直:“老季头骚扰你啦?”舒曼气:“有没有句正经啊!”耿直:“呀呀呀,你讲讲讲!”舒曼:“我们医院成立‘’小组了,季诚是组长,跑到医院去值班了,你说
他比我还大呢,怎么他就可以参加一线抢救呀,我们就非得家里,不公平嘛!”话音刚落,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刚开道缝,耿直赶紧关门,在里面叫:“哎呀,曝光了曝光了,唉哟。一卷胶卷哦!”
舒曼推门:“什么不得了的,不就是玩儿嘛。”耿直打开门,拎着长卷胶卷,指点着:“看,曝光过度吧,哎呀呀,老季头珍贵的
镜头全让你毁啦。”舒曼:“我刚才讲话你听到没有啊,思维怎么没个重点呀,真老啦?”耿直一梗脖子:“这老小子!他能干,咱们为什么不能干呀,咱们也去‘参战’!”街上几乎没人,车也少,耿直和舒曼都戴着口罩。舒曼是戴惯的,耿直看她也不奇
怪,但耿直不习惯,舒曼看他戴口罩也觉得别扭,不停要用手给他拨拉拨拉。耿直就烦,拍掉舒曼手:“我戴这玩意儿已经要憋死啦,你还动!还动!再动不戴啦!”
舒曼瞪起眼睛:“敢不戴,不戴就把你送回家,让你一个人待在家里!”
耿直跳脚:“你敢、你恶毒、你法西斯!”
两人正矫情着,就见一对青年男女也戴着口罩相依相偎着走过马路,因为马路无人,这一对显得特别扎眼,两人互相看着,显然柔情蜜意,他们低声说话。因为戴着口罩,女的说话头必挨到男的耳边,男的趁势拽住女的,女的就笑着半推半就。他们旁若无人,完全沉浸在二人世界。
舒曼注意到这一对,立刻放弃管理耿直,羡慕着说:“这才叫浪漫噢。”
这对浪漫男女迎面走来,完全没注意到这对戴口罩的老夫妇,双方即将擦肩而过。舒曼羡慕地盯着他们。男的拽着女的,两人停下,戴着口罩轻吻。舒曼呆看着,身边耿直轻拽老伴儿,轻声道:“走吧,别当电灯泡啦。”舒曼哦哦着,正要走,忽然觉得不对,停下,看着女的衣服,喃喃地说:“这件风衣眼熟啊。”
那边女的和男的也分开,注意到距离很近的舒曼,女的忽然愣住,舒曼这时看清女的眼睛,也愣住。女的松开男的手,撒丫子就跑。男的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听身后一声断喝:“耿耿你站住!”
耿耿还要跑,舒曼气得浑身哆嗦,再说不出话,耿直大喝:“死丫头你想气死你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