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直点点头,继续往前走,没想到车门打开,下来一个女人,是刘铁梅。刘铁梅下车后跟司机交代一声,车经过耿直身边,继续往前开,刘铁梅也不说话,跟着耿直往前走,耿直终于意识到身边有人,看一眼,刘铁梅笑靥如花,耿直看着眼熟,停下,辨认着:“眼熟啊。”
刘铁梅一扬脖子:“耿局长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儿啊。”耿直啊了一声:“我家的表叔数不清,小铁梅!”刘铁梅乐了:“真没想到您还能认出我来,我下午去医院见到舒大夫,她愣没认出
来,我还以为我老得不成样子呢!谢谢您啊!您这是去哪儿啊?”耿直见到喜性的刘铁梅心情便好了几分,笑道:“没事儿,溜达回家,你呢?”刘铁梅:“我带我孙子看病,也没事儿,陪您溜达吧。”耿直吓一跳:“你孙子?你……你,你才多大?”刘铁梅笑声朗朗:“就知道您得大惊小怪,我告您啊,我有十八个孙子三个重孙呢!”耿直睁大眼睛说不出话了。远处是个湖边,传来老人唱戏的声音,刘铁梅闻声雀跃:“耿局长,咱们去那边看
看吧,我跟那些老人可熟了,走吧。”
耿直不由自主跟着刘铁梅往前走。拉胡琴的老人非常有范儿,弦子一拉,有板有眼,刘铁梅摆了身段也是有模有样,嗓子一扬唱将起来:“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就说苏三福命短,破镜只怕难重圆。倘公子得见面,来生变犬马我就当报还。”
周围戏迷猛拍手叫好,耿直郁闷的心此时才算舒展开来,也拍手叫了声:“好!”
刘铁梅笑嘻嘻看着耿直,冲老琴师点点头,琴师弦子一抖,随着熟悉的前奏,刘铁梅英姿飒爽又一个亮相:“奶奶您听我说!”耿直眼前一阵恍惚,十几年前那个青春洋溢的小铁梅声情并茂手舞足蹈:“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虽说是,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可他比亲眷还要亲。爹爹和奶奶齐声唤亲人,这里的奥妙我也能猜出几分。他们和爹爹都一样,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周围观众一起哼唱,耿直也跟着哼唱。刘铁梅一招一式冲着耿直,耿直痴痴呆呆,真心吼着:“好!真好!”
耿直悄然摸进卧室,却见舒曼身旁床头灯仍亮着,耿直蹑手蹑脚脱衣服上床,舒曼一直不动,耿直伸手越过舒曼要关灯,手经过舒曼上方时,下意识看她一眼,就见舒曼睁大眼睛瞪着他,手一软,差点碰倒台灯,小声道:“你没睡着怎么没个动静?”
舒曼慢慢翻身,看着耿直,看得他心里发毛,**脑袋:“我可洗过了啊,从头到
脚,脚趾缝里都洗过了!不信你闻闻!”舒曼声音慢慢地:“我今天见着刘铁梅了,她有十八个孙子三个重孙。”耿直:“是吗?”舒曼:“你也见着了?”
耿直:“当然没有。”舒曼:“那你反应这么平常,十几年没有音信,你一点也不惊讶。”耿直:“我要惊讶你又该说:‘你为什么这种反应啊?’嗨,反正我什么反应都不
对,我索性无为而治,我不反应,总对了吧?”舒曼:“不对!”耿直不说话了。舒曼:“唉,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啊?”耿直:“问吧!有问必答!”舒曼一笑:“你这几个女人里,你心里头最喜欢谁呀?”耿直磕巴也不打:“你呗。”舒曼:“我不算。”耿直:“你不算就没人啦,我除你没别人啊。”舒曼:“你就装吧,我告诉你,你今晚必须交代清楚,你跟那四个女的到底什么关
系,你最喜欢谁。”耿直来劲了:“哦?想搞逼供是不是?行,来吧,老子是干什么的?邱少云第二
啊,死都不怕还怕你这套吗?”舒曼:“是吗?宁死不说是吧,好,我让你不说。”舒曼脚伸过去,直奔耿直脚丫中间最敏感处,耿直奇痒难忍,又不敢动粗,全身扭
动,大吼大叫:“老子没啥可说!老子跟你结婚就觉得你是天底下最美最善良最有气质
的女人,老子娶你心满意足,你要老子喜欢别人,老子不干!”舒曼停下,嗔道:“虚伪,一句实话也没有!”耿直:“全是实话,不信你把我心挖出来看看,红彤彤的。”舒曼嗔道:“恶心!”耿直去楚建家,两人在客厅坐着,耿直问:“小乔身体怎么样了?”楚建一脸黯然:“忽好忽坏,养着吧。”正说着,一个三十左右岁的女人推着坐轮椅的
小乔出来,小乔已经憔悴不堪,耿直赶紧起身,嗓子一紧:“小乔,你今天气色真好啊。”小乔有气无力地笑笑:“你还是那么会说话,我自己身体我知道。”耿直赶紧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啊!”楚建也笑:“老耿这人唯一优点就是不撒谎。”耿直给楚建一拳。小乔笑笑:“你们谈正事儿吧,小韩,我们走吧。”这个叫小韩的女子体贴地将薄
毯为小乔掖好,然后轻轻推动轮椅出门。耿直伤感着:“从前多好一大闺女啊,怎么能
病成这样?”楚建也是一脸难过:“都怪我,整天忙忙忙,总觉得往后还有无数个日子……”耿直叹口气:“是啊,过去一直以为什么老啊病啊,都是别人的事……不过你也别怪
自己,你已经做得不错了,她病这么多年,难得你一直这么照顾她,老天都会感动的。”“她当年要是跟你……”“怎么就能扯当年去了?别说那没用的!小乔说过一句抱怨话吗?”楚建摇头。“也是啊,你对得起她!不说这个了,你这次请的这个阿姨还真不错,挺细心的,
哪儿找的?”
“同事介绍的,这个小韩和以前那些小阿姨可不一样,城里人,以前是纺织工,下岗待业两年,没闲着,拜师学中医,什么推拿按摩针灸全学会了,人细心,脾气也好,小乔对她很满意,唉,你们家老太太有需要,可以让她过去帮几天。”
耿直又叹口气:“唉,小乔病成这样,哪离得开人啊。唉,都不容易啊。”楚建给耿直一拳:“别唉声叹气的,不就是离休嘛!人总得过这个坎,位置再高,也有这一天,你还想搞终身制啊?不会那么没水平吧?”耿直:“甭跟我讲大道理,我成天教别人呢,你也别得意,你位置比我高,你从那么高地方下来,更有得你受。”楚建得意地说:“你放心,我早就把退下来的事安排妥啦,到时候小乔身体也好啦,我带我们家小老太太周游世界去!”耿直:“行,你想得开,我还真想看看你那天啥德性,我还不知道你,没评上少校
你就哭鼻子。”楚建:“造谣诽谤!”耿直得意地笑了:“你那老底就我门清儿,除非你杀人灭口!”楚建:“说你事儿吧!局长候选人考虑怎么样啦?”一说这个,耿直立马蔫了:“小子,也就你敢往我这心窝子里杵!”楚建:“你心窝子没那么浅,到底怎么想的?这可是为民造福,千秋万载,前人栽
树后人乘凉的丰功伟业。”耿直打断他:“别废话了!我就问你我说话算数吗?”楚建:“你才废话!重点考虑!”耿直凝神片刻,一笑:“想来想去,也就是他了。”楚建:“谁?”耿直:“还有谁?”楚建看着耿直,也一笑:“咱俩谁也别说,手心里写字,看是不是一个人。”耿直和楚建互在手心里写字,然后伸给彼此,都笑了。楚建:“你果然是个大度的
人,把老情敌放到身边当副手已经让人觉得你伟大,现在又主动推荐接自己班,你就太
不是人啦,圣人也不过如此啊。”耿直得意得很:“嗯,这评价,我受之无愧。”楚建:“不过这小子心不在此,成天惦记着当国际专家,我倒担心他不会接受。”耿直冷笑:“你任命下来,他就得服从,还敢抗命不成?我告你,这种人,就是吃
硬不吃软,你就不能对他太好,好了就翘尾巴!”楚建:“别胡说!咱们党知识分子政策可不是这样滴!”耿直嘿嘿乐:“我不就跟你一人说嘛,当这老东西面,我嘴甜着呢。”楚建乐了:“我真搞不懂你们俩关系。”耿直:“猫和老鼠啊?”楚建:“这话不敢让他知道啊!”耿直:“这个我可敢当他面说,他就是老鼠!”楚建憋不住乐:“你个老耿。”
虽然想好了接班人,可是耿直真不想服老啊,一大早只穿一件汗衫,两只手一上一下,嘴里嘿嘿嘿的,练重磅哑铃。舒曼赶紧抓起衣服披他身上,嗔道:“穿上衣服!都
秋天了,不怕着凉啊!”耿直两只手一上一下的,得意着:“我这辈子就不知道什么叫着凉!唉,你过来,我连你都能举起来!”
舒曼赶紧退后:“你行了行了,不要你那老腰了!唉,你要真想证明你没到退休年龄啊,那你去机关练啊,到市里,给市长市委书记表演,那才有效啊,窝在家里给谁看啊!毛病!”
耿直:“你以为啊,市直机关运动会我报名了,五千米长跑。”
舒曼愣住,围着耿直转:“你真有毛病啊!你知道不知道你多大岁数啊!用奶奶话讲,你虚岁都六十二了!我看你还真是名利熏心,要官不要命啊!我跟你讲啊,你要这么疯疯癫癫的,真弄出病来,我可不管你!你赶紧赶紧!”
耿直嬉皮笑脸:“赶紧干嘛?你还想跟我离婚再找老伴儿啊?找谁呀?老季头是咱
亲家公,你不能找了吧?”舒曼撕耿直嘴:“再胡说!再胡说!”耿直嘿嘿笑着,舒曼正色道:“我正正经经跟你讲啊,你不许参加运动会!不许长
跑,你心脏血压受不了!你真想运动就参加那个门球比赛,那个适合老年人。”耿直不高兴了:“什么门球比赛!啊,那都是闲着没事儿干老头老太太玩儿的,那
么小场子那么小门儿,我这么个大男人,啊,我要玩球我就玩足球篮球!”舒曼气得说:“你晓得不晓得你几岁啊,啊!”耿直晃着脑袋,学舒曼说南方话:“不晓得呀,你讲我几岁?”舒曼手指头杵到耿直脑门上,气得说不出话:“再过几天就六十岁了,你到底想干
什么!”耿直:“什么六十!老子今年才五十九!”舒曼:“去年你就五十九,你打算过几个五十九啊?”耿直:“他们把档案弄错了!我正要找他们去。”耿直头戴棒球帽身穿夹克衫,到人事局冲着马丽丽指着表格:“这个出生年月日
有问题!”马丽丽:“你十万火急叫我回来,就为这个?”耿直:“对呀,你是管人事的,帮我跑跑这件事,到相关部门给我改过来!”马丽丽看表格:“改什么呀?你不是1930年出生的吗?”耿直:“也是也不是。我参军填的是农历,你看这上面写着“耿直,1930年11月13号
出生”,后来我查过,农历1930年十一月十三就是公历1931元旦,我应该是1931年生人!”马丽丽看看表格,又看耿直,笑着说:“我说老耿,不就差一个半月嘛,你计较这
有啥意思?”耿直虎起眼睛:“什么叫计较?这是实事求是!1931年就是1931年嘛!”马丽丽一脸调侃:“唉呀,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也是明年就要办手续的人了,
女同志比男同志更不公平,副司级五十五岁就退休!你看我像五十五岁人吗,就算长得像,可精神像吗?你都六十了,该歇歇啦!再说你是离休,待遇不低的。”耿直:“什么待遇不待遇,老子是争那个待遇吗?你赶紧给我反映反映!”
马丽丽:“反映是可以的,不过你得有证据,不能你说你什么时候出生就什么时候
出生啊,得有个出生证明什么的。”耿直瞪眼:“你是不是成心啊?那时候哪有出生证明?”马丽丽:“那就对不起啦,您就得按时间光荣离休。”耿直心烦:“去去去。”马丽丽笑着走出去。耿直坐着,两眼发直,拿起话筒,话筒里刚传出声音,耿直就
直着嗓子,敲桌子:“你小子当了大官,啊,你还能干好几年,你得给我想办法!我不能退休!你站着说话不闲腰疼,老子这心里激情似火啊,我离休回家,这把火得把我们家房子点燃了!”
话筒里传来楚建嘎嗄的笑声,耿直虎着脸:“老东西你别给我傻乐,赶紧帮我找工作,啊!我要工作!”耿直咣当一声挂上电话,郁闷不已。门被推开,耿直不抬头道:“你还有完没完!”
来人道:“没完!”耿直抬头看季诚,忽地火了:“有你什么事儿啊!我还没办手续呢,你想抢班夺权啊!”季诚坐到耿直面前,说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事,我不能当这个局长,你先别急,我说说我不能当的理由,第一……”
耿直打断季诚的话,吼道:“你那些破理由老子早知道,当初你说你不能当副局长,结果你至少干得还及格,想知道我为什么推荐你做我接班人吗?”季诚:“你无非要永远压我一头,我就是当局长也是你的接班人,你这种小算盘,不觉得可笑吗?”
耿直一本正经:“一点不可笑,而且英明正确!老季同志,你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季诚:“什么快六十,我比你小好几岁呢!”耿直冷冷道:“你都一把岁数,要当爷爷的人了,就别一天到晚还想着成名成家
的,那什么世界级专家的虚荣心让年轻人去完成吧。”
耿直忽地伏身向前,盯住季诚:“我告你老季,这几年咱们合计多少大事儿?现在好容易有点眉目了,我走了,交给别人老子真不放心,你这个人别的长处没有,可你轴,你答应了的,就会做。”
季诚嘀咕:“少来这一套,不怀好意吹捧。”耿直仰起身,冷冷道:“任命已经下来,你明知不可改变,还跑我这唠叨,你什么
意思?想看我笑话?”季诚立刻起身:“小人之心!”耿直冷笑着:“我告你老季,老子就是——”季诚已经转身离去,耿直那句话才出口:“你以为老子退休就没人收拾你了,做梦!”耿直慢慢走着,心事重重,经过湖边,停下脚,下意识转过脸看过去,湖边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