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铁梅戴双劳动布手套,进来道:“我来吧!”她干得很不得劲,老贾笑道:“铁梅,你在家肯定不干活吧?”其他人跟着附和:“就是,一看就是家里娇小姐,一点苦也没吃过!”
刘铁梅伶牙俐齿道:“你们可说错啦,我八岁就学跳舞,可没少吃苦。”有人就附和:“唉,那你肯定会跳红色娘子军的吴琼花吧?什么时候给我们来一段呗!”老贾喜道:“现在就来吧,唉,腾腾地儿。”刘铁梅乐:“这地方太小,回头我来个倒踢紫金冠什么的,踢着耿处长老腰怎么办啊?”耿直皱眉头乐:“上班时间跳什么芭蕾舞,干活吧。”一个女人不死心,低声道:“铁梅,还听说你特会唱样板戏,给咱们唱一段呗!”
几个女人兴奋:“对对对,唱一段吧!”刘铁梅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回头看耿直:“耿处长,您说行吗?”耿直一直心不在焉地打算盘,闻声,随口答应:“唱吧,小声点就成。”
刘铁梅回头问大家:“那,唱什么呀?”几个女人一起道:“就唱李铁梅那段《红
亮的心》!”刘铁梅乐了:“这是我拿手好戏呀,我男朋友他爸还有那些老首长可爱听了。”女人们:“别说了,快唱吧!”刘铁梅直起腰,挺胸抬头,随手拿起只鸡蛋当红灯,清清嗓子,先低声起个调:
“我家的……”大家都安静下来了,耿直仍然心不在焉地拨算盘。刘铁梅看一眼耿直,开始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就这一声,艳惊四座,耿直抬头,忘记打算盘,一起鼓掌:“唱得太好了,唱,再唱!”
刘铁梅一板一眼地唱下去,还带着身段,手里那个鸡蛋一会儿换成随手拿起的任何小家什,但都做红灯状:“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儿不登门,虽说是,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可他比亲眷还要亲,爹爹和奶奶,齐声唤亲人,这里的奥妙,我也能猜出
几分,他们和爹爹都一样——”刘铁梅旋转着站到耿直面前,带着十足舞台范儿,光彩照人,手里仿佛真拿盏红灯,声音清越婉转动人心魄:“都有一颗红亮的心!”最后那个心字婉转绕梁,余音未落,全体拍手,齐叫:“太好了,怎么这么好听呀,比刘长瑜唱得一点不差呀!”
耿直击桌感叹:“小铁梅还真是小铁梅呀,你这么有才华不在宣传队干下去,真是浪费人才呀!”刘铁梅笑道:“我原来也是这种想法,不过,人家都说搞文艺是吃青春饭,还是有点专长比较好。”
耿直:“什么专长?分鸡蛋?发带鱼?”老贾:“嗨,人家铁梅公公是大首长,到咱这儿只是过渡,对不对?”刘铁梅:“我现在可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好好锻炼,向老同志多学点东西。”耿直起身:“好啦,铁梅,你以后呀,别干那些杂事儿了,你管账吧,虽然都是些
加减乘法,可怎么着也算坐办公室。”所有人都道:“是啊是啊,你以后呀每天给我们唱一嗓子,你的活我们全包啦!”舒曼不在家,耿直回家就得自己做饭,他一边看报一边煮面条,面条扑出来才赶紧
揭锅盖,就听见门外有人叫:“老耿,老耿。”耿直:“谁呀?门开着呢!”老贾拎着个饭盒进来,后面跟着刘铁梅,耿直赶紧起身:“哎,你们怎么来啦?有事儿吗?”老贾把饭盒放桌上:“嗨,你爱人不在家,我家离这近,给你送点吃的过来,路上
遇到铁梅一起来啦,孩子呢?”耿直赶紧:“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坐坐,快坐,铁梅,坐,孩子在外面淘呢!”刘铁梅四下看着,充满好奇:“耿处长您住这么大房子啊,放电影都可以呀。”老贾乐:“跳芭蕾舞都行啦。”刘铁梅起身转个圈,笑着:“别说,还真行,我们宣传队那个练功房还没这个大呢。”刘铁梅说着挺起上半身,金鸡独立原地绕了个圈,非常漂亮。老贾和耿直眼睛都看
直了,老贾半张个嘴巴:“铁梅啊,十一咱机关联欢,你一定要跳个红色娘子军,还得
唱《红灯记》,一定啊!”刘铁梅旋转着,回答着:“没问题!”刘铁梅转着,门忽然打开,刘铁梅一惊,差点收不住腿,几乎摔倒,耿直和老贾一
起上前:“小心!”刘铁梅不偏不斜,正倒在耿直怀里,机灵地笑着起身:“唉,没穿练功鞋,这地面也不是木地板,见笑啦!”耿直嗔着:“这孩子,摔着可怎么办,老实会儿吧!”老贾一旁也心有余悸:“你要有个好歹,你那副司令公公还不得把我们都处分了!关键是我们还看不成你跳芭蕾舞了!”大家都笑。石菲菲拎着饭盒,狐疑地看着两个女人,特别是一身演员范儿漂亮出众的刘铁梅。
耿直赶紧介绍:“这是我爱人的朋友,这两位是我办公室同事。”老贾和刘铁梅都笑道:“我们就不打扰了,明天再来看你和孩子。”老贾和刘铁梅走了。石菲菲看着两人背影,直咋舌:“你人缘还真好,难怪舒曼老
是有点不放心呢。”
耿直假装没听懂,看石菲菲带来的饭盒:“唉,你就别费心了,我自己会做饭。”石菲菲看一眼老贾带来的饭盒,笑笑,把自己饭盒放下,然后回身看耿直:“我刚从医疗队回来。”耿直收拾餐桌:“情况怎么样?”
石菲菲:“疫情控制得不错,别的,可能早就失控了。”耿直抬头:“你别话里有话,你直说!”石菲菲:“他们俩在一起,我觉得不对劲。”耿直抬头看石菲菲,表情严肃:“这种话不能乱说,你还跑到我面前说,你糊涂!”石菲菲看着耿直,眼睛发红:“我就不信,你看他俩那样,你就一点没事儿?”耿直低头切菜,切了个乱七八糟,忽而抬头,一笑:“你放心吧,你丈夫,你前夫
跟我老婆不会乱七八糟的!”石菲菲:“为什么?”耿直认真:“他想乱,早就乱了。”石菲菲摇摇头:“你是没看见他们的眼神。”深深叹口气,“我跟他结婚那么多
年,他就从来没对我那样笑过……”说着眼圈都红了。耿直不说话,继续低头切菜,非常用力。一个邻居推门冲进,气喘吁吁地:“老
耿,不好啦!你儿子下河游泳,差点淹死!”耿直一惊:“人呢?”邻居:“还在河边呢!”耿直用力将刀剁在案板上,快步冲出。舒曼和季诚也从疫区回来。舒曼先从大卡车上跳下,季诚将行李递下,舒曼拎着行
李冲车上季诚等挥手,精神抖擞地往家走。离家越近,走得越慢,她好像预感到什么,走近家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耿直暴怒的声音:“小王八蛋,你们真不想活了吗?那就死给我看!谁先来,你!你!”
舒曼手里行李落下,赶紧推开门。虎子和牛牛都一身水淋淋的,垂头丧气地站在父亲面前,耿直现在可真是暴跳如雷了,吼声震天:“你们不是很能说嘛,说!谁出的坏主意!”
虎子和牛牛互看一眼,都不说话了。耿直上前揪着两个儿子的耳朵猛力推搡着:“平时不是很能告状吗!现在让你们说实话,怎么就没人敢说了!没出息劲儿,你们是我儿子吗,我怎么能生你们这种小畜生!”
门响,虎子耳尖,赶紧回头,一眼看见母亲奔来,立刻理直气壮地叫:“你平时说
我们要勇敢,我们下河游泳就是学解放军,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耿直气炸了,抡起大巴掌:“小畜牲,你懂什么叫死!你死一个我看看!”虎子看着父亲的大巴掌,吓呆了。眼看耿直巴掌要落下,舒曼冲过来,推开耿直,
吼着:“你拿孩子出什么气!”虎子惊魂未定,“哇”的一声哭出来,一旁牛牛也吓坏了,跟着哭,耿直怒吼:“哭什么哭,娘们一样!都他妈给我闭嘴!”
舒曼猛推耿直,耿直气头上,猛地甩开舒曼,瞪着舒曼,指着俩儿子:“你什么情况都不了解,上来就乱嚷,你知道他们今天干什么缺德事儿?两个人自己跑到玉渊潭游泳,差点淹死,多亏人家发现得早。”
舒曼一惊,赶紧检查两个儿子:“呛着水了吗?现在有没有不舒服?”耿直:“现在知道着急啦?就是你老护着他们!再不好好教训,早晚要出大事!”两人回到里屋,房间门紧闭,舒曼压着怒气:“你没少骂没少打,结果怎么样?孩
子是怕你,可怕你有什么用?背着你照样淘气!”耿直也压着怒气:“他们要真怕我,不会这个样子!”舒曼眼睛瞪到耿直脸上:“为什么要孩子怕你?怕你就能健康成长吗?”耿直:“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孩子怕我,现在问题不是他们怕不怕我,是我在他们眼
里完全没有权威,他们在嘲笑我!为什么?”舒曼:“为什么还用别人说吗?孩子为什么要冒这个险?还不就是想挑战你这个
暴君!”耿直:“你鼓励他们挑战吗?他们在玩命!你想想你在说什么!”舒曼崩溃,声音提高,变得尖厉,刺耳:“我累了一个月回家就是这些烂事儿,你
闲着没事儿,怎么就不能对孩子耐心一点儿!”耿直控制着,脸色渐冷下去:“我闲着了吗?我怎么闲着啦?”舒曼看着耿直冷漠的样子,也冷下来,背过身,冷冷道:“对,你忙,你是大忙
人,你比谁都忙,行了吧?”耿直:“你这叫什么话?明明孩子犯错,你怎么冲我来了?”舒曼极力控制着焦躁:“能不跟我吵架吗?我刚到家,我很累。”耿直:“我不是跟你吵架,是讲道理。你要维护我在孩子面前的尊严!”舒曼忍着:“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吗?”耿直欲言又止,冷冷地盯着妻子,二人对
视。耿直转身,默默走出,用力关上房门。舒曼拿起包,突然用力摔在地上。
边 缘
时代在变,自*主持工作以后,都在抓业务,没有谁再去管那些身份问题。季
诚从疫区回来后,又一连做了几个大手术,其中一个还是市里的领导,现在成了著名的
心脏外科专家。石菲菲和舒曼看在眼里,都有些不是滋味。舒曼心情不好,忙中出错。这天正眉头紧缩埋头写病历,一个病人家属匆匆走进:
“舒医生,药房问这个药方是不是写错了?”舒曼赶紧抬头,接过药方,家属指点着:“这个剂量、用法和药含量对不上。”舒曼:“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写错了!”舒曼赶紧改药方,石菲菲进来,病人家属拿着改过的药方离去,舒曼靠到椅背瞪大
眼睛:“我居然也会写错药方!啊,你相信吗?我做事多细心啊,我这是怎么了?”石菲菲:“你最近气色不大好,休息得不好吧?你看你这眼圈都是黑的!晚上干什
么了?”凑近了笑笑,“不会还跟老耿天天……那个吧?”舒曼:“胡说什么呀!”触动心事,叹口气,“这些日子晚上老睡不好觉,困得睁
不开眼,就是睡不着……”
石菲菲也叹口气:“我也是……”拿出个学生本,推到舒曼面前,“静静这回考试
又是5分,你跟季诚说说,他肯定也高兴。”舒曼:“你自己跟他说呀,干嘛拐个弯!”石菲菲黯然:“人家现在是院里的大红人,眼里哪里还有我这徐娘半老的小护士,
啊,老护士。”舒曼:“你这什么话,静静是他女儿!”正说着,有人喊:“舒医生,接电话!”舒曼怔一下,赶紧起身:“肯定是学校打来的,我现在一听电话就心跳,这俩小子又惹什么祸了。”耿直还是窝在后勤科,老贾一群人推着板车嚷嚷进来:“老耿,分带鱼啦!帮帮忙!”耿直无奈地放下手中的参考报,唠叨:“老子才看一眼文件!又分带鱼!”地上堆满带鱼箱,空气里弥漫着鱼腥味,耿直戴个劳动布手套帮着搬鱼,老贾等牢
骚着:“最怕分带鱼,这味儿沾手上几个礼拜都去不掉,你说怎么老分带鱼呢?”有人就跟着话说:“便宜呗,黄花鱼倒不那么腥,可多贵啊。”耿直埋头一声不吭,一旁人打趣:“老耿,你这满手鱼腥味儿,你老婆不嫌弃啊?”耿直跟没听到一样,但搬东西摔摔打打的,明显有了情绪。电话铃响,有人接起电
话,“喂”了一声,然后放下话筒道:“老耿,你爱人打来的,让你去学校一趟,你俩儿子又跟人打架了。”
耿直忽地抬头,吼道:“跟她说我不在!”忽而又改变了主意,“我来接……”快步上前抢过电话,他根本不等舒曼说话,没好气地,“我忙着呢!我在开会!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再用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打扰我!”说完用力摔下电话。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耿直,耿直:“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发脾气?”舒曼愣愣地举着电话听筒,直到里面响起嘟嘟的挂断声。舒曼气恼地看着听筒,仿佛它是耿直的脸:“你忙?你都快成渔夫了你!”舒曼脸色阴沉,匆匆走着,季诚追上:“晚上有个专家讲座,有很多实例,放幻灯
片,对你写那篇论文肯定有帮助,去听吧!”舒曼一脸沮丧:“我得去学校,老师找家长谈话。”季诚停下,认真看舒曼:“这样不行啊,现在医院刚开始重视业务人员,机会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