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直除了烦后勤科鸡毛蒜皮的事情,一些家属邻里的是非还找上家门来了,弄得耿直头大,舒曼回来见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心里也窝火,烦得不行。好不容易送走这些人,回身就听身后乱成一片,只见两个男孩子拿个排球练传球,一边叫着二传手,扣网,耿直心里郁闷,回身大喝:“干什么呢?”
牛牛吓得手一软,那排球直直就冲着耿直砸过来,耿直一个没留神,球正砸脸上,
两个孩子吓呆了,虎子喊一声:“老牛快跑啊!”耿直全部怒火齐涌脑子,大吼一声:“小混蛋!给我站住,我打断你腿!”耿直一手捂脸一手拎起根棍子,上前堵住门口,俩孩子就往里跑,舒曼闻声赶紧出
来,俩孩子钻到母亲身后,吓得不敢看,一个劲求饶:“妈,您跟我爸说说,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玩球好好的,我爸就骂我们,老牛吓坏了,妈,真不是我们的错。”舒曼看着耿直手捂脸拎棍子那个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转身赶两个孩子:“你们先去复习功课,待会爸爸不生气了,你们再道歉,走吧!”俩小子一溜烟跑了,耿直看着舒曼,摊开双手:“你就这么惯吧,惯到有一天他们真敢打老子了!”舒曼懒懒往回走:“孩子说了,是不小心。你老说孩子不真怕你,现在你看到了真怕你,你骄傲吧?”
耿直心里真是有气啊,这个老婆被宠坏了,什么扎心窝子话都敢说,他一句话不说,往屋里走。舒曼根本不注意丈夫情绪,没当回事儿,拉着脸也往屋里走。就听见又有人敲门,喊着:“老耿,我们家漏雨,你找人给修修。”
耿直不理会,那人敲门不已,耿直只得吼一声:“知道啦!”舒曼要做米饭,拎起米袋子,空了,于是探身朝外:“唉,帮我把米袋子拿过来。”耿直正要开门,就听身后舒曼叫,忽地一股邪火直蹿脑门,怒吼一声:“你自己不会拿呀!”
这声怒吼吓住舒曼,直盯盯看着丈夫漠然的背影,心寒了。舒曼淘米,身边耿耿蹲地上玩水,也没有感觉,整个人麻木着。耿直走到门口,米袋子歪在门口,耿直拎起米袋放进厨房,舒曼完全没有反应,耿直咳嗽一声,舒曼仍无反应,耿耿水泼到舒曼脚背,舒曼才反应一下,回头训耿耿:“别玩水,找哥哥去!”
耿耿转着脑袋,看看爸爸,看看妈妈,一溜烟跑了。舒曼与耿直眼神对一下,舒曼
眼中全是冷漠,耿直怔一下,想解释,张张嘴。舒曼已经回过头,继续淘米。耿直看着
舒曼僵硬的背影,不知道说什么好。外面传来敲门声:“老耿,老耿,走不走啊?老耿,你再不管我家,就成鱼塘了!”耿直转身朝外走,吼一声:“你急什么!”舒曼表情麻木。耿直在外百无聊赖,又不想回家,在路上乱转着,不远处传来自行车铃声,耿直没
在意,那自行车在他跟前停下,就听人叫着:“耿处长,您在等我吗?”耿直茫然抬头,一身军便服,两条大辫子的刘铁梅跳下26凤凰车,两只大眼睛认真
地看着他,耿直哑然失笑:“你下班怎么不赶紧回家呀?”刘铁梅:“我宿舍就在这里呀,耿处长,你不是要找我谈话呀?”耿直纳闷:“谈什么?”刘铁梅眼睛闪闪的:“我以为我发牢骚,被老同志听到汇
报给您,您要做我思想工作呢。”耿直笑了:“你这个小鬼,很机灵嘛,你是先把我嘴堵上啊,我就想做你思想工作,也张不开口了。”
刘铁梅甜美微笑:“其实我开始呀,确实有很多活思想,您也是部队下来的,您肯定特能理解我,从解放军大学校大熔炉出来,谁不是一心想着到地方好好表现好好发展啊,没想到成天分那个什么,可我一看到您这么个大英雄也不嫌弃,任劳任怨干得还挺带劲,我也就安心啦,干什么都是革命工作呗。”
耿直笑着摇头:“小鬼,你不老实呀,没一句真心话!”刘铁梅推车歪脸笑:“我听我男朋友的爸爸,就是副司令员说您当年可是全军叱咤风云的大英雄,美国鬼子一听‘耿直’这两个字吓得就举白旗。”
耿直乐了:“你编的吧?真夸张。”刘铁梅依然甜美笑着:“当然不是编的,首长说您要是留在部队现在肯定当师长、副军长什么的啦,您现在不得志不过是暂时的,您早晚能干出大名堂!”
耿直转身看刘铁梅那张鲜艳的笑脸,一时说不出话,苦笑着:“小丫头你是在做我思想工作吗?回去告诉首长,我现在一切都好。”刘铁梅:“我已经说过了,您是革命战士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您干一行爱一行。”
耿直乐:“小鬼!赶紧回家吧。”刘铁梅是个非常会看人脸色的女孩,立刻点头,偏腿上车,叫声:“耿处长,明天见。”看着女孩背影,耿直心情好了很多,转身朝家走去。舒曼写论文,写两行就写不下去了,看着纸发呆。传来门的响声,舒曼赶紧埋头看书。耿直走进门,开始脱衣服,跟没事儿人似的,道:“我在机关洗过澡了,我上床啦?”耿直说着要上床,舒曼气得论文和书“咣当”一声扔桌上,转过脸,瞪着耿直,耿直一脸无辜,道:“你看你的,我先睡,你不影响我……”
舒曼又气又急,耿直却闭眼要睡,舒曼过去刷地一声掀开被子,耿直嘿嘿乐着抓着被子:“这不能凉,凉了就不能办事了,办不了事儿,你该批评我了,可是你批评我就是主观主义官僚主义作风,只看果不看因,因为是你让我着凉,我才……”
舒曼喝:“你为什么要那样,你怎么敢那样!”耿直瞪眼:“哪样?”舒曼:“装什么呀!你今天对我什么态度?凶狠歹毒,阶级
敌人一样!你不说清楚别想睡觉!”
耿直:“我为什么对你那个态度?当然是有原因的,有了原因就有后果,什么原因,你很明白,长时期以来,你对我的工作非常嫌弃,你很有点歧视同志的意思。”舒曼气恼地抓起被子,用力盖在耿直的脸上。
耿直和几个中年妇女搬着几个装水果的大纸箱子走来,妇女们都是两个人抬一个纸箱子,耿直则自己搬一个。季诚站在路边,向耿直招招手。耿直示意别人继续走,自己停步:“有事吗?”
季诚:“我想参加医疗队。”耿直愣了一下:“好事啊,找我干什么?”季诚叹口气:“可我现在还在资料室,没有看病的资格……”耿直摇摇头:“这事你也有责任!都什么时候了,你那些问题早就不是问题了!人
家就要你个好态度,主动说句软话……”季诚沉下脸:“莫须有的罪名,凭什么还要我
说软话?”耿直:“你总要给人家个台阶下吧?”季诚:“我不同意你的观点……”耿直直到现在还搬着那个沉重的纸箱子,实在抱不住了,费力地放下,苦笑道:
“真是个呆子,求人办事,也不知道伸手帮个忙……”季诚一脸认真地:“我还是不能同意你的观点!”耿直:“我这不是观点,是帮你出出主意……”季诚:“你要真想帮我,就帮我参加农村医疗队!我从下干校起,一直在研究农村
常见病多发病,写了好几篇心得,就是没机会实践,这次河北农村乙脑疫情面广,发展
特别快,河北省大部分农村都传染了,需要人手多,你帮我说说,有希望的。”耿直似笑非笑地:“我怎么就那么爱帮你呢!”季诚依旧一脸认真地:“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可我就认识你这么一个当权派!”耿直不禁苦笑:“我算哪门子当权派?”用脚踢踢纸箱子:“算了,不跟你啰嗦了!”耿直搬起纸箱子,继续前行。季诚不说话,依旧站在原地,默默看着耿直。耿直走
了几步,停下,并没有回头,只是没好气地:“别傻站着了,回去等信吧!”季诚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耿直找到楚建,要求带农村医疗队下乡,楚建道:“你去我当然放心,可你们家只
能走一个,你老婆已经报名啦,你得在家看孩子。”耿直郁闷。楚建:“季诚也报名了,你啥态度?”耿直点头:“他跟我说了,你就安排一下吧,随便给个名目,烧锅炉的也成,这阵
子疫情严重,这小子憋那么多年憋一股邪劲,没准真能干出点名堂来!”楚建:“季诚参加医疗队也不是没有可能,他的特嫌问题一直也没有定性么,我请
示请示问题不大,不过你介意他跟你老婆一起去吗?”耿直一笑:“你真是把老子看扁了!”楚建一笑:“你也别紧张,两人不一定分一个队。”
耿直瞪眼:“别,就分一个队!一定一个队!”楚建也瞪大眼睛:“你有毛病呀!”耿直回到家,看着老婆忙碌,奇怪道:“你今天有点奇怪啊。”舒曼:“什么意思?”耿直:“不发牢骚了,一回家就干家务活了,我刚才特意看了看,这太阳在西边呢。”舒曼白耿直:“你就见不得我不发牢骚,是不是?”耿直:“当然不是,可你日日发夜夜发,突然不发,就觉得少了什么。”舒曼:“讨厌你!”耿直:“哎,说实话,情绪这么好,啥原因?”舒曼端着家什转圈,上下忙:“明知故问!”然后她拉开抽屉,拿出副食本,翻动
着各种票据:“下个月肉票蛋票豆腐麻酱都在这儿,想着点,别忘了!”舒曼说完放回
抽屉,耿直看着舒曼的动作:“就那么放心把家交给我?”舒曼手停下,回头看耿直:“什么意思?特不想让我去吧?是不是?”舒曼说着,
转身往外走,耿直赶紧往外走:“你现在有点神经质,我有那个意思吗?”舒曼:“结婚这么多年了,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耿直:“那你可看走眼了!你和季诚去医疗队都是我提名的,不信你去问老楚!他
负责名单审批,还特地来问我!我要是不痛痛快快答应了,你去得了吗?”舒曼欲言又止,默默看着耿直。耿直嘿嘿一笑:“怎么样,这次看走眼了吧?”舒曼略一迟疑,摇摇头:“我知道是你让我走的,我也知道季诚的事全靠你帮忙。”耿直笑道:“说了半天,原来是故意气我。”舒曼黯然:“我只是心里矛盾,我放心不下这个家!真的!我不知道我一走,家里
会乱成什么样儿!儿子在学校肯定会闯祸,你动不动就会打孩子,你把孩子打跑了怎么
办?现在社会这么乱——可是我真的想去!我被耽误了这么多年!我想搞业务!想接触
更复杂的病例!”耿直上前,轻柔地搂住妻子:“你放心去吧,我保证不打孩子。”舒曼看着耿直:“你说话从来不算话。”耿直:“这回算。”舒曼穿着内衣收拾床,耿直抱着睡着的耿耿进来,放到床上,动作很慢,舒曼用
余光看了一眼耿直,也不理会,只是动作慢下来。耿直放下耿耿,抬头看妻子,看她慢
下来的侧面,下意识抬手碰一下内衣边,舒曼回身看他一眼,不作声,耿直讪讪着:
“唉,好像没见你穿过这件衣裳,新买的?”舒曼幽幽道:“你什么时候记过我穿东穿西?这件衣服还是‘文革’前在上海买的!”耿直低声乐:“我说眼熟呢,十年前穿过一回,今天第二回吧?唉,今天啥日子,
穿这么老的衣裳?”舒曼:“是讨厌嫌衣服老,还是嫌我人老了?”耿直坐过去:“你是我老婆,自然是革命的,革命人永远年轻嘛!”舒曼:“怎么一到这种时候废话就那么多!哎,你裤子脏不脏啊!”耿直:“以后我不穿裤子行不?”舒曼:“讨厌!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啊!”说到后来自己忍不住笑了。
季诚和舒曼到了疫区,季诚检查病人,写病历,将病历递给护士,护士再转递给舒曼,舒曼看后,签上自己名字,吩咐护士:“准备注射。”两人埋头工作,偶尔抬头互看一眼,全是默契。季诚舒曼一队率村民填沟灭蚊。季诚在做示范,用力铲土,同时认真讲解着:“一定要注意靠近水边,潮湿的地方,像我这样,用干土拍实了……”
舒曼用火柴试图点燃柴草,示范烟火驱蚊,但田野上有风,几次都没有点燃。季诚
上前,接过火柴,很熟练地点燃:“记住,迎风火,顺风烟……”舒曼不禁一笑:“你还真像个老农了!”田地里到处烧着火,很是壮观,季诚和舒曼隔着人群互相注视,脸上都是默契的笑容。石菲菲随着几名医护人员匆匆赶来,老远就见季诚挽着袖子,弯腰用个瓶子从水沟里
取水样,取出水样递给舒曼,舒曼伸手,一个没接稳,手一滑,赶紧去接,人差点就摔到水沟里,季诚赶紧扶住,两人就撞到一起,舒曼气恼地跺脚,季诚忍不住笑了,笑得非常开心,舒曼瞪他一眼,也忍不住笑了。季诚向舒曼伸出手,舒曼拉着季诚的手,跳过水沟。
石菲菲看着,眼神充满嫉妒。耿直还是得带着几个妇女在后勤科分东西,他上前也要帮着搬筐子。一个妇女道:“哎哟,老耿,你可别帮倒忙了,您那老腰一会儿闪着了,我们几个可抬不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