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忻忽然被太后召见去了,临走前还不忘走到在中面前,说了几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金在中心里笑着,但嘴巴笑不出来了,身体实在是痛得厉害。
一群下人跟着张忻离去,菱儿立刻就扑上前,原本那张清秀的小脸哭得快变形了,看着在中要站起来,吓了一跳。
“公子,别勉强自己了……”
“难道…你能……背得起我吗?”金在中说话的声音不比呼吸声强多少,这么一说,菱儿垂下了头。
金在中的身型纤细修长,比一般男子来的更瘦些,但男子跟女子不同,再怎么瘦,也还是比较有重量的。
把金在中的手臂搭上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正想绕过去扶着他的腰,但下手那一刻又迟疑了,想必在中身上一定满是棍伤,碰哪都会痛。
“没关系,不痛……”就像看穿了菱儿的心思,金在中忽然就说了这么一句。
菱儿咬了咬唇,把手放下了,金在中嘴巴上说不痛,但刚刚那一瞬,明显就感觉到他身体僵了一下。
一般人挨了这么多棍子,别说站了,即便是保持清醒也很难,偏偏金在中能做到,菱儿小心翼翼地撑扶着他。
“这件事,别对任何人说……知道吗?”
金在中忽然对自己说话,菱儿一时间只形式般地‘嗯’了一下,过后才疑惑……不能向任何人说起,那金在中为什么甘愿受张忻欺负?
菱儿那般猜想着,金在中猛地一咳,一口鲜血滴落到地上,在中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不以为然,菱儿心里本来就慌,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一拥而上。
回到洛华阁,在中什么也没说便闭着眼躺到床上,菱儿不敢轻举妄动,方才在中已经千叮万嘱不能惊动别人,可看着金在中那惨白的脸,实在是让她揪心,只好一直站在床边守着。
…………
耳边不断传来嘤呜声,金在中费力地睁开眼,好不容易睡过去一会,现在又醒了,眼前依然是自己熟悉的络华阁。
“公子,你还好吗……”
刚想张嘴说话,喉咙就像被火灼伤一般疼痛,满口血腥的味道,让人作呕。
“公子,喝水……”菱儿急忙到了杯水上前,把在中扶坐起来。
“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公子,真的不叫朴大人来看看吗?你身上……”
“不就是挨几根棍子麽…习武的人,最先得学会的就是挨打……”
“公子你会武功?怎么……”无论怎么看都不像……
金在中好像恍然想起些什么,接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不,我是说,我爹教训我的时候,比那些废物打得用力多了…三百七十二下……菱儿,帮我记住了。”
那种情况下竟然还能数着棍子打了几下,确实非一般人能做到的……可以说金在中意志惊人,也可以说……吓人。
“公子,真的不用告诉皇上?”
“这种小事,不必告诉他。”
小事?在菱儿眼里这不是小事了……从前伺候的那些主子只要有一点委屈,一定会在皇上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别说样子有多惹人怜了。
“可是这张贵人,太过分了……公子就这么算了吗?下次还发生这种事怎么办?公子你的身体能挨多少次啊?”
菱儿越说越激动,金在中倚在床头,双眼含着笑意看着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菱儿顿时收住了嘴,低头站着。
金在中轻轻地笑着,心情似乎好了点,菱儿稍微抬起头,看了看在中的脸,下一刻又立刻收回视线。
自己这次,似乎真的跟了个很特别的主子。当初宫里头的嬷嬷告诉她被安排到络华阁的时候,身边的宫女全都顿时不敢作声了。
自从前那些宫女太监一个个死去,宫里头的人都说,进了络华阁,就等于死路一条。但她眼中的金在中……跟他们说的不一样。
叩——叩——
“金大人。”
门外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菱儿往门口处望了望,再转过头看着金在中,在中稍稍扬了扬下巴,菱儿会意地去把门打开。
一个小太监低着头,弯着腰走了进来。门外还有些人,手上捧着些东西,但全都止步在门外。
“什么事?”金在中依然倚在床头,开口问道。
“回金大人,皇上知道您身体不适,所以命奴才把这些进补的药材送来给大人您。”
“他呢?怎么不来?”
整个皇宫,乃至整个天下,敢直呼炎国天子为‘他’的就只有金在中了,小太监见怪不怪,柔声道。
“回大人,皇上被太后娘娘召见,到磬慈宫去了。”
小太监说完,金在中停顿了稍顷,接着道。
“东西放下,退下吧。”
“是。”
小太监走了,留下的人参灵芝放了满桌,随便一样都能让一个百姓家两、三年衣食无忧,菱儿望着桌上的东西,再看看金在中不以为然的表情,摇了摇头道。
“公子,皇上从前就待你很好吧?”这不?都给宠惯了,看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也没反应。
“从前?不记得了。”
“不记得?”菱儿讶异,以往她跟主子们说这些话,主子们一定会喜上眉梢地说着皇上对自己的恩宠,但金在中没有。
看着菱儿惊讶的表情,金在中轻笑一声,说道。
“当喜欢一个人,到了要用回忆来记住他的好时,那么这段感情……就已经没有必要存在了。”
是不屑回忆,抑或是…不值得回忆?什么时候,他也开始思考这些可笑的问题。
但,回忆吗?一定有的,否则这段感情从何而来?只是,时间太长…所以忘了。因为太久没有回忆,所以忘了。
菱儿听了在中的话,皱了皱眉,难道记住别人对自己的好,也是不正常的吗?
“公子说得太深奥了,菱儿不明白……可是皇上真的待公子很好呢,这些药材都是最珍贵的。”
“宫里头珍贵的东西到处都是,何况药材。”
“这不一样啊公子,宫里头每样东西都有划分的,就像做衣服用的丝绸,食膳用的碗筷,进补的药材,这些都是分不同等级的。我被安排到公子身边这么久,一直都有注意,公子身上穿的,平常用的,吃的,都是跟皇上的一样。这次的药材也是啊,平常只给皇上享用的,这不是普通的药材呢。”
金在中笑着,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但这又如何?贪婪是人的天性,连他也不例外,不过他对世人所醉心的名利无心就是了。
“喜欢就拿去好了……”
金在中这绝对不是调侃的话,现在就连说话都是不上力气,呼吸也会带动身体的痛,一句话说完,眼睛缓缓合了合,眉宇间亦能看出他的不适。
“还是等公子养好身子再说吧,我等下就去御膳房叫人准备,公子你快躺好吧,别说话了。”
“顺便打听一下,太后召见皇上是为了什么事……”
“知道了,公子你休息吧!太后的寿宴一定要出席的,你现在这个状况怎么成?”
“嗯……”
“真的不要动哦,不然我请朴大人来,要不就告诉皇上!”
“知道了,你忙去吧。”金在中笑了,菱儿的脸忽然就红了起来,急急忙忙地转身就出去了。
这一去就是半个时辰,她回来的时候在中还是安静地躺着,很满意在中没有乱动,菱儿上前叫唤。
“公子!”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菱儿眨了眨眼,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反应。忽然意识到什么严重的情况,菱儿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声调,连唤了好几声,就在菱儿准备到太医院唤人时,在中的双眼缓缓睁开了。
“听见了,说吧……”
菱儿缓下一口气,重新回到床边,在中那双琉璃般的眼眸依然清澈,但却少了平常的尖锐。菱儿就是不明白,他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却依然去冒这个险,现在伤了也不给通知任何人,这不分明拿自己的命开玩笑麽?
“嗯,我听说了,鸣国皇子忽然到访,明天皇上会为他设宴。”
“那太后找皇上,又是为了什么?”
“我听吴总管说,太后的意思是,反正明日要为鸣国皇子设宴,不如把她的寿宴也提前,明日一并举行就好。这主意一出,现在不少大臣都忙着准备给太后贺寿的礼物呢,可是……公子,明天你能出席吗?不如跟皇上说一下……”
“不了,太后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我还省得麻烦……”
“机会?可是公子,你准备送什么给太后?”
金在中没有回答,但眼中那深邃的笑意,再明显不过。
“差点忘了呢,今天太后召见皇上的时候,张贵人也在磬慈宫没有离开,你说太后是不是打算,让皇上把皇后废除,再立张忻为后呢?”
“菱儿,别胡乱猜测,这话说不得。”
“是…但,公子!你还是提防一下张贵人吧,她总是找各种借口接近皇上呢……”
“若只是这样,我又何必跟一个小女孩计较呢。”
金在中的话似乎别有用意,但菱儿没听懂,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在中,似乎等着他说明。
“菱儿,宫廷里面……每个角落都有它的秘密,你的身上少一个牵连,那就等于能活得长久一些,知道吗?”
历代以来,最能让君王死于无形的,就是外戚势力。皇上对哪个妃子宠幸,那么就必定会牵涉到家族势力,往往在君王看不见的地方,这种渐渐滋长的势力,会慢慢推翻君主的政权。
这样的情况,在历朝都不能避免,敢问世间哪个人能真正做到无情?没有……更何况是最孤独的天子。不过这些话,都不能对菱儿说,她只是个丫鬟,不该太清楚。
“我开始怀疑呢,那些宫女太监的死,真的是公子你造成的吗?”菱儿自言自语地说道。
语毕,对上金在中的眼,立刻怪起自己的嘴巴,在主子面前说这种话,简直大逆不道。
但金在中并没有动怒,反而扬了扬嘴角说道。
“我说不是,你会相信?宫里哪个地方都没有络华阁死的人多,菱儿……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小心一点好。”
菱儿愣了愣,过后才知道在中跟自己开玩笑,恍然大悟地轻笑起来。
…………
翌日一早便有人来传皇上的口谕,命在中出席中午的酒宴。下午,金在中整装准备赴宴,菱儿在一旁帮忙整理衣装,出席这种酒宴,大臣们都得穿上朝服。
被安排到络华阁以来,是第一次伺候金在中穿朝服,毕竟她没见过他上早朝。至今她见过两个穿着这种死板的衣服,却依然好看的人。
第一个是当今圣上,那一身泛着银光的金黄龙袍,在他身上没有一丝俗气,那么耀眼的衣服穿在身上,但让人第一眼注意的依然不是夺目的色彩,而是那英气的脸,眉宇间散发着王者的气息。
今天看见身穿朝服的金在中,又是一番赞叹,仿佛这不是朝服,而是专为他订制的华服一般,束起腰间的衣带,暗红的宝石在闪耀着独特的光芒,配合着墨绿色的朝服,以及浅金色的衣边,披上那暗黑色的衣纱,挽起衣袖,与以往的艳丽妖冶不一样,此刻的金在中,绝对拥有与才子之名相配的高雅气质。
在中今日看起来比昨天精神多了,但她总觉得他的身体状况有些不正常。临出门前,她又一遍劝他不如留在这里休息,但金在中的反应依旧是摇头。
自早上起来,金在中便是这样,一句话也没说过,这让菱儿更加担心了。到了最后还是没能让他动摇,菱儿只好乖乖地跟随他赶赴宴会。
“公子,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照顾不好公子,皇上也会怪罪的。”
金在中听了,依然只是点点头,菱儿不说话了。拿着手上的画轴,这就是金在中准备送给太后的寿礼了,这同样让她疑惑,敢问在这种情况下,哪个人不是想尽办法,给太后送上最好的礼物?
这画轴是今天早上,金在中吩咐她找出来的,她不懂赏画,但也能看出这画绝对不普通,上面没有提字,没有落款,但画面每一笔都像是经过部署才下笔,简单的线条构造出来的,画中的景象在眼前活灵活现的。
名画在宫里有不少,但像这幅画这般简朴,但又细致的是第一次见,菱儿心里最疑惑的始终是……这幅画并没有作画人的落款,到底是谁能做出如此灵动的画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