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络华阁如往常一般宁静,金在中站在窗边,静静地望着外面光秃秃的树丫,整个皇宫内能看见枯枝的,大概就只有络华阁了,是他吩咐不让下人整理的。
一样事物假如能永远保持它最美好的一面,当然最好,可是却让人感到厌烦,厌烦那一成不变的画面。
“金大人,喜欢赏花的人我见多了,可没见过喜欢赏秃枝的。”
听见声音,金在中转身,看了看说话的人。
“你爹呢?”
招呼没打,金在中开口就问。
“我比那糟老头管用好不好。”
把药箱放下,朴有天不满地呢喃,全皇宫都知道他朴有天是天朝最好的药师。
“在宫里混,靠的是一分实力九分口才,我看你的嘴巴就不怎么乖。”在中边说着边坐到木桌前。
“说我?平常谁得罪人比较多?”
“我从来只用嘴巴得罪一个人,那就是当今圣上,你能跟我比?”
朴有天撇了撇嘴,不想反驳了,抓起在中的手把脉。沉默了一阵,表情特别认真,稍顷才笑着说道。
“看来皇上不怎么温柔啊,才几天又得我来善后。”朴有天不以为然地说着笑。
“不用拿这个开玩笑,你比谁都清楚实情。”金在中不在乎地说着,眼睛自然地半垂下,语气说不出的疲倦。
说到这里,刚刚一直没被金在中注意到的菱儿,眼睛明显眨了眨,开始想要听听在中接下来说的话,在中看了看她,然后说道。
“菱儿,先退下吧。”
“……是,公子。”有些迟疑,但还是离开了。
待门被关上,确认菱儿已经走远,金在中才说道。
“她们在暗地里花了多少心思,我不做点效果出来,恐怕要叫人怀疑了……”说完便低咳了几声。
“以往怎么不见你这么说?”朴有天的双眼狐疑地往门口处看了看,接着说道。
“那是新来的丫鬟?舍不得让她替你送死啊,你看上她了?”
金在中望着朴有天,哼笑了一声。
“其实不用麻烦你,以我的医术,自救是足够了。”金在中悠然地说着,朴有天更加无奈了。
“你那不叫‘自救’,应该叫‘自残’!我看天下就没几个人会比你更敢下药,凡药三分毒,你总在治病的同时拿身体开玩笑。病好了也埋下了毒根,有什么用?”一边拿出纸来写下需要的药材,一边在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不是正好,看看我死了郑允浩会不会哭。”
有天笑着摇了摇头,就像在取笑他太傻。
“你知道聪明人跟一般人的区别么?”
金在中挑了挑眉,随便一个眼神也能把人的三魂勾走七魄。
“洗耳恭听。”
“一般人麽,不能决定自己的未来,道路摆在面前,逆来顺受。而聪明人,是他在选择自己的未来。偏偏你金在中有着绝世的才智,却选了一条连一般人都不屑走的路。”
“就是说我特别麽?谢了。”
朴有天叹了口气,说道。
“过几天是太后生辰,皇上必定宴客全臣,你要注意点。”
“有人会敢在太后寿宴上乱来吗?”
“别人我敢保证,不会!但是……”话音渐低,有天用手对着金在中,指了指。
按下朴有天的手,金在中继续轻轻地笑着说。
“帮我去通知皇上,说我病了。”
“别再为自己增加罪名了,皇上商议国事呢。”朴有天劝说道,其实有时候真的很疑惑,金在中做事好像从不顾后果。
在中的眼眸斜斜对上有天的,用眼神说着:那你是你去还是不去?
“好了好了,我这就去!等下派人去药膳房拿药吧。”
在中点点头,朴有天牵起药箱走了。
金在中…他冷傲,自负,但他有这个资格,否则当年名震天下的才子之名是从何而来?
不管世人后来怎么否认,但很多人心里清楚,当年仅仅十五岁的金在中,在面对着外国来使的刻意刁难,所表现出来的睿智与气度,让多少以才子自命的人自愧不如。
就是那一场对决,让他一夜间少年成名,在此之前,所有人注意的,从来都只有少年那完美的躯壳。
但这一切都在他遇到郑允浩以后,渐渐淡出人们的脑海,如今说起‘金在中’,人们会笑着摇头对你说;那是个只会魅惑人心的妖孽。
在金在中的世界里,本来就没几个人能进他的眼,但他却偏偏能为郑允浩做到这个地步。
都说爱得越深,输得越惨。那个曾经傲视天下的才子,甘愿褪去那一身的傲气,只为一个人,可他为的那个人,却不以为然。
而他金在中……也永远不会在乎有多少人在身后追随着他,因为他从来都只爱顺自己的心做事。
良久,菱儿才捧着煎好的药进门,在中轻轻开口道。
“怎么这么久?”
“回公子,药膳房的人都很忙,您吩咐不能说这药是给您的,所以奴婢等了很久才有位置煎药…奴婢还发现了有人在煎安胎药呢,躲躲藏藏的,不过我还是发现了,不知道是哪家主子有幸怀上龙子呢。”
菱儿一脸好奇地猜想着,眼角掠过在中注视的目光,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该在他面前说这些,正准备下跪认错,金在中却说道。
“人家躲着,说明不想把事情宣扬。菱儿,到外面说话小心点,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谢公子,奴婢知道。”
单手捧起桌上的汤药,正打算喝下,菱儿突然惊叫了声,金在中便停了下来。
“怎么了?”
“菱儿忘了……刚刚去取药材的时候,有人问奴婢这药是给谁喝的,奴婢没敢说……可是…可是,那人说这药是解剧毒用的,奴婢斗胆猜想…会不会是朴大人他……”
想说朴有天断错症,但自知这话极为不妥,而且金在中也该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没再说下去。
金在中莞尔一笑,把药喝了,没多作解释。既然主子不说什么,做下人的也不好多嘴,虽然菱儿心里满是疑惑。
“啊,对了公子,皇上刚刚派人来说,他在商议国事,不便前来,今晚再来络华阁看望公子。”
“嗯。”
天气越发寒凉,冬季越近了。
“菱儿,陪我出去走走。”
“是,公子。”
近日御花园格外冷清,跟天气骤冷脱不了关系,在这种环境下若有任何一点声响,便一定会显得突兀。
“娘娘!那花不能采,是太后最喜欢的呀!”宫女苦口婆心的劝告着,显然那人也没听进去,带点嚣张的语气说道。
“姑姑那么疼爱我,不就是朵花麽,她会怪我呀?”
“可在深秋盛开的花卉,很珍贵……”
“少啰嗦!”
远远便把这场景纳入眼中,没等在中开口问,菱儿已经说道。
“那是张忻,张贵人。太后娘娘的侄女,最近才被接进宫里伺候皇上的。因为有太后撑腰,才进宫一个月便得罪了不少娘娘……公子,我看我们还是绕道吧。”
在中轻轻‘嗯’了一声,两人折回头,沿着小径往回走。
“没想到后宫禁地,竟然会有男人出现啊?”
背后不远处传来这么一句话,对方分明就是说给金在中听的。
“公子……”
对菱儿笑了笑,随后大方地转过身,向说话的人那边走去。
出门才走几步,竟然让下人带了暖炉出来,十几个宫女随身着不说,还带着好几个手持棍子的侍卫,身在后宫也敢把家丁带上,这个张忻的担子也实在够大。
“臣,见过张贵人。”那么想着,金在中还是恭敬地向张忻行了礼。
“免礼,请坐。”这句话倒是说得无比端庄,在中抬头,看见一张分外精致的脸,特别是那双灵动的眼,但无论五官菱角都透着孩子气。
刚才远远听她说话的语气便已预想到,这张忻不过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女孩。
“看来阁下就是那位金在中,金大人了啊。”
能进入后宫中的男子除了皇上,就是禁军和御医,以衣着看来可以肯定。眼前这人绝非禁军,亦非御医,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了。
“正是在下。”
这是张忻第一次看见金在中的容貌,入宫前便已经听说这‘礼部侍郎’金在中,长着一副何等绝色的容颜,自己一直分外好奇。
今日一见,确实让她怔住了,但最先让她惊叹的,并非是他的容貌。而是那一身傲人的气质,男女之别就在于此,即便一个女人再自信,也不可能拥有金在中这般凌驾他人的傲气。
“金大人还真是悠闲呐,我看天下间就没那个人能比大人幸运了,妾身在金大人身上,才是真真确确感受到,什么叫皇恩浩荡呢。”说完掩嘴一笑,等着看在中的反应。
炎国上下都知道,金在中的父亲,是炎国前震远大将军金建衡……那个勾结乱党的反贼。
金家在两年前被下圣旨满门抄斩,却唯独金在中依然人模人样地活到今天,当时便已经有人说他勾搭了皇上,所以才能免他一死。
满城风雨仍未停息,郑允浩竟又提升金在中为礼部侍郎,顿时举国上下更是流言满天,一时间都说金在中是个蛊惑圣上的妖物……
张忻这么一说,讥讽之意再直接不过了。金在中听了以后,笑了笑,说道。
“圣上一向待人宽厚,只要是有能之士,都必定能得到皇上的赏识。皇恩浩荡,那是万民之福,娘娘这么说,微臣实在不敢当。”
“金大人是在太谦虚了,别说整个后宫,即便是算举国上下,又有哪个人会不知道,皇上对金大人的独爱呢?皇上识才,想必金大人定有过人之处,不然皇上也不会专情于金大人啊?小女子我也自愧不如呢。”
原来还在笑着的张忻,看着嘴角忽然牵起一个邪笑的在中,顷刻间收起了所有笑意,金在中用最轻柔的语气说道……
“娘娘,请恕臣斗胆,奉劝娘娘进一席话。在顶着太后的名义胡闹之前……请先看清楚,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语毕,金在中连告辞也没说,起身离去,张忻依然没反应过来,不料原本站在一边的侍女,竟然把跟在金在中身后的菱儿推倒了。
沿着石阶跌落,最后撞到地面上,菱儿一脸难受地捂着膝盖,金在中皱着眉上前把她扶起,那动手的侍女竟还一脸事不关己.
金在中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那侍女,走到她面前,说道。
“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
侍女一听,迟疑了。金在中嘴角不明显地扬起微笑,扬手就是一个重重的巴掌落在侍女脸上。
‘啪’——侍女一时站不稳,跌倒在地,在中用眼角瞥了她一眼,再望向张忻,说道。
“娘娘,请你管好自己的人。”接着扶着菱儿离去。
“给我站住!”
金在中回头,眼眸中是骇人的寒意,张忻看了不由得一怔,撵着拳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连我的人也敢打?”
金在中哼笑一声,笑意中满是不屑之意。
“哼,你说我仗着姑姑的名义胡闹?还要我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对吗?好!本宫现在看清楚了!不就是个靠爬男人床生活的妖物吗?我还怕你不成?今天若是不教训你,怕你日后是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小女孩的脾气实在让金在中意外,从来就没见过如此刁蛮的女子,口气倒真的不小,就是不知道实际行动如何。
“你敢对我动手?”
言下之意——就凭你?
“笑话,从来就没有哪件事是我张忻不敢做的!”
金在中又是一笑,妖冶的脸上呈现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极度荒唐的笑话。张忻看了,只觉一股气直压上胸口,不吐不快,随手拿起身旁侍卫手上拿着的棍子,飞也似的走到金在中面前。
张忻把棍子高高举起,金在中的双眼从下往上,渐渐对上张忻的眼,霎时间又让她踌躇了下,两人对峙了良久,最后张忻双手一握紧,又把棍子举高了些,随即往下挥去。
眼看棍子就要落下,菱儿惊叫道。
“公子!”
一棍下来,张忻打的竟是后膝位置,金在中脸上一阵煞白,跪了下来,随后竟低头暗自一笑。
笑意落入菱儿的眼中,诡异得让人觉得,金在中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窥视已久的猎物,落入自己的陷阱。菱儿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第二棍落下,重重打在金在中的背上。
接下来的几棍几乎没有停顿,张忻使尽力气一下比一下重,木棍与身体强烈的碰撞发出的声音,简直叫人惨不忍睹,菱儿早已吓得哭了。
双眼一直注视着在中,他脸上的笑容到了此时此刻竟然还挂得住。张忻也注意到了他嘴角的笑意,气得身体开始发抖,狠狠地把最后一棍打下,转身对着身后的侍卫,喊道。
“你们给我过来!”
侍卫听了,不由得挺直了腰,几个人彼此对望,都不敢上前。
“立刻给本宫过来!否则本宫要你们人头落地!”
“不!娘娘,菱儿愿替主子受罚,不要打公子,娘娘!”菱儿哭得无比凄惨,张忻眼睛一瞪,说道。
“再乱嚷,我连你也一起打!”
“菱儿…别说话。”金在中开口,声音微弱至极,唇边溢出一丝暗红。
一阵阵腥咸往喉咙上涌,在中用力把它们压下。本想抬头看看菱儿,但一时间眼前只能看见黑压压一片。
闭上眼缓了缓,再睁开眼时,面前面多了几个手持长棍的侍卫。一时间乱棍发落,身体的疼痛让他几乎支撑不住。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