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桃本是端着脸看他们依依惜别的,这一唤倒叫她鼻子一酸,眼圈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小虎这时候也明白小堂哥是真的要走了,抱着姜桃的腿就开始哇哇大哭。
张氏唯恐惊动了邻里,抱着小虎进了屋。
姜桃走过去,用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泪,小声道:“等你们安顿下来,姐姐和大虎小虎一块去看你,可好?”
小能点点头,睁着一双泪眼:“你一定要来,你答应小能一定要来。”
姜桃忙不迭点头:“会去的,姐姐一定会去的。”
送走了父子三人,姜桃搀着余氏一步一步往回走。泪水被夜风给吹干了,姜桃心想,“虎毒尚且不食子”,姜贵再混应当也会好好待小能。
只是才走出几丈远,姜桃就忍不住了:“奶,我们把小能接回来吧!就在咱家住着,咱家也不差这口粮食。”
余氏顿了顿:“桃子,我晓得你一片好心,娃儿跟着谁都没跟着自个爹娘好,咱们就是想养这孩子,也没这个道理。”
“大虎成日里早出晚归的,小能才跟小虎玩到一块,小能一走,小虎连个伴都没了。”
余氏叹了口气,抓着姜桃的手进了院:“娃儿忘性大,过两日就好了。”
屋里头猛然少了个人,一家人都不自在,用饭的时候张氏多摆了个碗,见小能的位置空了,一拍脑袋:“我当小能还在呢。”
收了碗之后,张氏又沉默良久:“小能那孩子吃得比猫娃都少,也不晓得现在咋样了?”
这话一出,桌上的小虎含了一包泪,瘪嘴又要哭。
“衣衫你给他收拾全了没?”姜强开口问,“我给他削的小木剑带上了么?”
张氏点点头:“衣衫都收拾全了,小木剑……”
她起身去屋里看了一眼,才发现那把小木剑还挂在墙上,她取了下来,不由得眼圈一红:“你说说我这记性,咋就没把他的木剑给搁进去?”
姜桃鼻子一酸,一家人都放下了筷子,只有福来趴在门槛上,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远方,嘴里呜呜的唤着。
七月半,地官中元赦罪,姜家村按例祭祖,用新米、全鸡全鸭水煮肉等祭供,向阴间的祖先说说一家的近况,祈祷秋天的收成。
家家户户都搬出了火盆在门前烧黄纸,富裕人家也会折一些锡纸锭,沿路焚化。而纸锭家中小孩和有孕的媳妇是不能折的,她们折出来的锭子焚化之后先人拿不动,就是送到了阴间也是无益。
是夜,姜桃跟着姜强和余氏在旷野之中鸣锣,将煮好的饭粒子撒在路边,余氏说这是“施食”给野鬼,结了鬼缘之后方可保佑一家行夜路平平安安。
折好的黄纸一摞摞堆在一边,余氏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姜强今年特地上镇上叫手艺人扎了个三进三出的纸院子,因着余氏头两天说是姜桃阿爷托梦给她,说是地下冷,今年冬天怕是不好过。
余氏醒来后独自垂泪坐了许久,姜桃问起才说了这事。
纸屋搁在路边,姜强压着不让风给掀翻了。沿着路边遥遥望去,不少人家都蹲在路边烧纸,黄纸散得满地都是,只有火光照着蜡黄的人脸。
姜桃将最后一叠黄纸折好,余氏停了下来,眼角带着泪光。
“奶,”姜桃问道,“阿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桃阿爷在她只有三岁多的时候就过世了,那时候她娘才刚怀上大虎,姜桃的印象中只有阿爷的背影,背着她上山下河,山上的茅莓熟了,也不顾漫山遍野的刺刺草扎人,给姜桃足足摘了一篮子。
阿爷不常说话,每次来姜桃家里,总会在没人的地方掏出一块糖,或是半个白面馍馍,饶是姜桃将记忆翻来覆去,却也记不起那位老人的脸。
“你阿爷……”余氏想起了往事,脸上带了一丝微笑,“他啊,是最疼你的那个。那时候你小叔才刚成亲,家里就你一个娃,从小就把你当小子养,跟着他下地拔花生,捉蝈蝈,逮田鸡,有一回你吵着嚷着要吃桑葚果,他还跟人家坏了娃娃的媳妇去抢。”
姜强也想起了那事,笑道:“我还从没见我爹窘成那样子,那媳妇指着我爹的鼻子骂,说他老东西跟妇人抢吃的,他捧着一把桑葚果,手都染紫了,嘴里说‘我孙女要吃的,我孙女要吃的,就摘一点。’”
余氏和姜强相视而笑,姜桃听得眼眶一热,这么疼她的老人家,若是还在,她定是要好好待他的。
“人这一辈子,就好像花开了然后花又落了,总归是个来回。”余氏叹了一声,“也不晓得你阿爷转世了没有,这一世要投个好人家,别再遭穷罪了。”
姜强的声音有些发颤:“我爹这辈子实在是太苦,为着咱们哥俩把命都给耗进去了。”
姜桃阿爷临死之前还在打谷子,倒下去后就再也没爬起来。
张氏和小赵氏那时候都怀着孩子,他舌头僵着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含含糊糊劝两个儿子好好把日子给过起来,也别请大夫瞎看了,等他走了,一切从简办。
余氏点了纸屋,纸房子很快就燃了起来,熊熊大火窜得半人高,照亮了三人的身影。
姜桃听余氏小声念叨着:“老头子,这下不冷了……我很快就去陪你了啊,你莫要怕,等等我……”
姜桃反手抓住了余氏的手,靠在她的肩上:“奶,地下一天地上一年,您一定要长命百岁看我成亲生子,阿爷才等了这么些天,不在乎再多等一会的。”
余氏摸着她的头,看着火光没吭声。
才过了七月半,狗子就找上了门来。这段日子为了大能这糟心孩子,还想法子搭救姜贵,她几乎是一点空闲工夫都挤不出来。
狗子一进门,姜桃就道:“帮里有啥事你寻你春花姐和丫蛋姐去,我待会还得去你燕子姐家一趟,真没工夫陪你们玩。”
狗子轻车架熟的进了屋,给自个寻摸了一个竹凳坐了:“桃子姐,我可不是为着帮里的事来的。”
姜桃将辣椒摊在竹簸箕里,端在太阳底下:“找大虎还是小虎?大虎上学堂去了,小虎还在床上窝着呢,我替你叫一声?”
狗子连忙道:“不是不是,我也不是来找他俩的。我就是替我哥来传个话,问你咋不上我家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