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亲近
入夜,我躺在床上却难以成眠。脑海中翻来覆去想着尉迟熙说的每一句话,想找出头绪,揣测他的真正用意,可惜直到我差点揉烂了被角,都没有找出丝毫。古人的智慧果然不可小窥!连历史学家都能为一句话、一个动作的含义而争吵不休,何况我这个大学毕业生呢。我在这里不过是混口饭吃,既没有改变历史的宏图大志,也没有一鸣惊人,芳名流传千古的资本,何苦费心尽力的想那么多呢。
不想了!明天有明天的过法,太阳照常升起。我翻了个身,进入酣甜梦乡。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接近晌午。随意的问了问小丁我那位义兄在做什么,回答是从早饭过后就一直在前帐与众参领商讨战后善后的事宜和拔营的准备。难怪他进来时小心翼翼的,还示意我不要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静静的坐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参领们告辞的声音。长长的舒了口气,缓缓的站起身,活动了下因长时间静坐而僵硬的身体,有些不自然的慢慢蹭到前帐,看到尉迟熙正背对着我坐在主位上,半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专注的人一般都很难感觉到周遭的变化,我突然很想看看他受到惊吓时是什么模样。蹑手蹑脚的靠近他,我半眯起眼,悄悄把手伸到他的肩头。www.jiangnanxs.com 江南文学网
就在快要拍到的时候,他却猛然回头,一张放大的俊脸在我对面不过几厘米处带着戏虐的笑意看着我。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退后两步,一个跌趔,坐在了地上。
他见我骇得坐在地上,也不说话,只是笑容越来越强烈,露出一口白牙无声却尽情的笑着,连平日里深沉无底的眼眸深处都带了丝丝涟漪。这样的他,完全没有了平日里令人压抑的严肃冷漠形象,而是一副无忧少年公子的模样。明明是同一个人,连身上那件来不及卸下的铠甲都没有变,我却在此刻看到了另一个,一个被他自己刻意隐藏的尉迟熙。
我一动不动,就那么呆呆的看着他。他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戏虐太过明显,微微有些不自然的清咳了一声,依然带着些愉悦开了口:“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继续坐在地上,不过,记得把嘴闭上,小心下巴脱臼。”
我的脸霎时变得通红,这才意识到因为对他这副样子太过惊讶,不觉中就张大了嘴巴,不用看也知道傻透了。尴尬的拍拍脸,心中不住懊恼:明明是想要吓唬他的,结果不但反被吓到,自己的糗样还被看了个光,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个蛔虫看我的样子就好像知道了我在想什么,好心的替我解释:“我是习武之人,听觉自然高于常人,何况我身为一军之帅,若连此等警觉都没有,岂不早就命丧他人之手。”
这分明是说我自不量力呢!刚刚还嘲笑我,现在咱们新仇旧账一块儿算。我单手撑地,麻利的站起来,整整衣服,气势汹汹的开了口:“哼!还义兄呢,明明连马大哥都不如!我可是女子,不对,还是孩子呢,你都不让让我么。”我瞪大了眼睛,尽力让自己在人高马大的家伙面前有气势一点。
这回他倒是没有给我留面子,“噗嗤”一声直接笑了出来,可笑又无奈的摇头:“都已经是及笄的姑娘了,还说自己是孩子,也不怕别人笑话。”看我不服气的张口欲辩,又补充道:“很多女子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嫁人了,我姐姐就如你这般大时嫁了淮南王世子。”
荒谬!现代科学证明,早婚早育严重影响了人的生理发育健康,会导致人的过早衰老死亡,我可和你们这些不懂科学的古人不是一丘之貉。“可结果呢,你姐姐不是嫁过去不到三年就因为难产而亡了么,说什么福缘浅薄让老天收了去,不过就是因为年岁太小身量还未足,孩子生孩子造成的。早婚早育有什么好!”我想也不想的冲口而出。
听完我的话,他的脸色渐渐变的铁青,眼神又变得冷漠幽暗,恢复了平时的冷漠模样,甚至隐隐带了怒气,右手也不觉攥成了拳,气氛一下紧张起来。我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小丁八卦时曾说过,尉迟熙自小与这个后来成为世子夫人的姐姐尉迟怡十分要好,在姐姐嫁到淮南之后还曾跟去小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尉迟怡仙逝,尉迟熙大受打击,十分悲痛,亲自到淮南扶灵,其感情至深可见一斑。而尉迟怡,则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禁忌。今日我口无遮拦的触到了他的痛处,看他的脸色,只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我。我小心翼翼的低下头,生怕他看见我这张脸更来气,用手攥了攥裤边,心里不停敲着鼓,只盼着他看在男女有别的份儿上别对我动手。
帐中寂静的听不到一丝声音,我们彼此就这样僵持着。偶尔听见帐外呼啸的风声,似乎是打在我的身上,让我忍不住颤抖。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想必是克制了情绪,缓缓的开口道:“也许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他的语气中突然多了一丝凌厉:“从今往后,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谈论她的话。”
还好,只是警告,并没有动真格的,我暗松了口气,连忙俯首称是。
此后气氛却一直冷却下来,尉迟熙叫小丁端来了些点心,算是补了我的早膳,他也随便用了一些。一时无话,小丁看看我唯唯诺诺的样子,又看看尉迟熙依然不算好看的脸色,终于咽了咽唾沫,收回了好奇的目光,把疑问憋了回去。
晚上依然是我睡在了这里,虽然不问,但看小丁的样子也不清楚尉迟熙到底是什么意图。有心亲自问问尉迟熙,但想起白天才得罪了他,此刻还是和他保持些距离比较稳妥,等他气消了或愿意解释的时候再说吧。
这一夜倒是好眠,看来我真是个喜欢受虐的人,总是要被人骂着、提点着才能安心,真是一点也上不得台面。我有点自嘲的想。
一晃几天,我的生活似乎都和尉迟熙回来之前一样,白天尉迟熙会在前帐给众人安排事宜,而我吃过早膳就会从中门出去到张嫂那里琢磨着用现有的材料做些新鲜的菜式来满足我渴望美食的欲望。当然,尉迟熙和小丁是从中的受益人,前者巧妙利用了我对他的愧疚心理,不仅毫不客气的每次都大快朵颐,偶尔还会对一两样菜式进行现场点评,指出火候不当或是色泽暗淡让人没有食欲,提醒我下次改进,好像我理所应当应该给他老人家鞍前马后的做饭似的。每当这时我就低着头连连称是,却不住撇嘴,暗自道,我又不是你家的厨子,全凭我的喜好做菜,管你喜不喜欢,我吃着好不就行了,但却在下次不自觉的按着他的吩咐改了过来。
虽然刚入了十月不久,关内正是秋高气爽的清凉天气,关外却已如冬天般冷肃干燥,寒风凛冽。因出兵之时正是盛夏,物资中并没有御寒之物,现下有些不耐寒的南方士兵已有些瑟瑟,而班师回朝之日却还没有确定,尽管尉迟熙早有准备,命令各副将参领安抚好其手下,但抱怨之声还是无可避免的出现,毕竟战事已结,谁又愿意留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不能与家人早日团聚呢。
我虽然没有那么多顾及,却也迫切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去见识盛唐风采,可惜每次问及小丁此事,小丁都苦着脸表示他也不清楚。
晚膳时候,我兴致缺缺的让小丁端上了经过改良的火锅,百无聊赖的等尉迟熙处理完公务再过来一同吃饭。而尉迟熙回来的时候,就正好看到我托着腮靠在桌边发愣的样子。
他似乎刚从帐外回来的样子,铠甲上都蒙着一层寒气。我起身道了个福就赶紧退到一边,生怕他身上的冷意传染给我。他也毫不在意我的无理,自顾自的坐下用他那波澜不惊的语调开口道:“这就是你前几天说过的改良后的火锅么,今儿这天倒是正好用上。”我点点头,算是回答。
火锅真是个好东西,热气蒸腾就像是一层薄雾阻隔了我和尉迟熙的视线。最近和他一起吃饭,总是不可避免的瞟到他万古不变的冷峻眼神,让我顿时食欲大减,不能享受美食饕餮。看来今天我终于可以享受一顿了,我不禁偷笑起来。
也不知道灶营从哪里找来的千年老山菌,吃在口中无论如何也咬不烂,我正在与它奋力搏斗,对面差不多吃完的尉迟熙看到我这副模样不禁好笑,也不知怎么竟然冒出一句:“还是细细品着滋味的好,以后回到长安想尝到这样正宗的野味就不容易了。”
听了他的话,我一下噎在那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含着山菌口齿不清的问道:“咱们要回去了?”
尉迟熙夹了片青菜斯文的放入口中,含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