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风尘仆仆的上虞从九重天而归，才走近无妄海，就看到化成人形的九头鸟靠在殿外的柱子上，打着呵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殿前的侍卫倒是格外的精神，目光炯炯，脊背挺直，只是未再像往常一样行李。
这些魔域之人向来对她不喜，平日也是看在牧尘的份上才不至于对她不敬，思及多半是西界发生的事传了回来，抿了抿唇，脸上恢复成淡漠的神情，走上前去。
还未靠近，一根铁棒就挡在她面前，九头鸟锤了锤后背，出声道:“公主，我等你许久了。”
这九头鸟向来高傲，平时见了上虞绝对躲着走如今竟守在殿外等着她回来，虽说这方式有些不太礼貌……
但上虞有些受宠若惊，挤出一抹端庄得体的笑容，道:“夜已深，妖君有何事？”
“大家都是敞亮人，别整这些有的没的，我只是来传个话。”九头鸟摆了摆手，对着上虞淡淡一笑，道:“上神有令，桑离上神拜访无妄海，非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后殿，公主，你还是去偏殿休息吧。”
九头鸟眼见上虞面上的笑容一僵，面色铁青，好心情的耸了耸肩，背着铁棍朝紫竹林而去。
她要挖十来天的河，总得拉个垫背的不是。
她好歹也活了上万年，人间那些勾心斗角她不懂，仙界这些弯弯绕绕她还是知晓一些的。
……
无妄海除了晨曦殿这座宏伟的大殿，也没什么好去处，不过那只懂眼色的九头鸟倒是极对她的胃口。
她算是瞧清楚了，这家伙是将那些见风使舵，狐假虎威这些学的如火纯青了，偏生还让人挑不出错。
尤其，那些侍女将九头鸟和上虞对上的场景传得有模有样。
对上虞的事如此上心，说来她也觉得有些奇怪。
桑离自是不承认她失了上神的气度，和一个小辈斤斤计较。
是以，几日后，便不再打听这些事。
毕竟上虞还是知道进退的，这几日她在无妄海四处溜达，两个人硬是连一次都没碰到过，想来这上虞也是有意避着。
吃过美味佳肴后，桑离慢慢从软榻上起来。整了整衣袍，交代了一声:我去四处走走。随后，就消失在房间里。
服侍桑离的侍女都是牧尘侵袭挑选的，不仅模样周正，性子也不慌不忙，几人陪着夜离数日，也大概猜测到她去了何处。
几个人相视一眼，嘀咕了句:上神多半又去找妖君了。
随后，各自去做自己手上的事。
桑离身份尊贵，连带着她们这些侍奉的人也在这无妄海倍有面子起来。
上虞公主带来的人也不敢找她们麻烦，而桑离也是好相处的，平时也时常赏赐她们一些灵丹，帮助她们提升。
牧尘上神平日里高高在下，以至于无妄海的气氛一向威严，自从桑离来了之后，整个无妄海都变了，更为温和散漫了。
比起古板老成的上虞，她们自是觉得张扬热烈的桑离和牧尘更为相配。
只不过这两个人平素相处时明显一副老友相，她们也不敢随意打趣两位上神。
只不过……那些知晓当年旧事的侍女，总会不自觉的叹气。
若是当初觉醒的牧尘上神求娶的是夜离神君，而不是上虞公主，那该多好啊。
紫竹林中的小河已经初见雏形，桑离出现的时候，九头鸟正拿着铁锹干活，她瞅了眼她制作的工具，忍不住嗤笑一声:“冷潇，你那一身灵力干什么用的？变个工具出来不就行了，可真是……寒碜！”
小河里已经有些许水流，浅浅的流水中，还有几只小鱼，游来游去。
桑离看着没人，干脆脱了鞋袜，将一双脚放在水里和那些小鱼儿玩耍。
九头鸟穿着里衣，在不远处挖着，身上、脸上、头发上还有些许泥巴，甚为狼狈，听了桑离的声音，觉得这模样难以见人，干脆在水里胡乱洗了洗，道:“牧尘上神说不让用灵力，我可不敢不听，再说了我还要攒着灵力应雷劫呢，要是现在用惯了，日后雷劫时不幸给劈死了怎么办？哪像殿下您，一身灵力无人能及，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九头鸟显然摸清了桑离的脾性，也知道这位神君说不准鬼主意比她还多，至少不像表面上看到的这般无害。
“那倒是，你就那么一点灵力，确实不够看。”桑离似模似样的点头，抬眸朝走过来的九头鸟看去。
河水洗尽了她满身的泥泞，模样上乘，身材窈窕，一步一步款款走来，别有一番风情。
桑离哟了一声，眯起了眼，赞赏道:“身材不错嘛，冷潇，你这副身板可比那些舞姬有看头多了，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没找一个相好的，一个人在这里浑浑噩噩过日子未免太凄凉了些，你看看，你在这里忙活了好几天，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更别提给你送吃的喝的。”
九头鸟警戒的看着桑离，抱着身子往后退了好几步:“殿下，你可别又想乱搭红线啊，我虽然是妖，可到底也是有追求的……”
“没有没有，我出马，保准给你找个优秀的。”桑离摆手，朝九头鸟看了好几眼，狐疑道:“小九，你这一身妖力倒是不弱，按理说早就应该渡了劫，成了神才是，怎会拖到如今还只是半神？”
九头鸟一听这话，眼里寒光直闪，哼道:“天帝那个老匹夫，真不是个玩意儿，当年我窝在极地之域渡劫，他家那个臭小子乌暝居然偷袭我，害我功亏一篑，若不是……”到嘴边的暮天和夜离几个字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反应过来的九头鸟挥了挥铁棍，瓮声瓮气道:“太下作了，等牧尘上神允许我出无妄海的那一日，我定要找那无名报仇不可……”
桑离倒不知还有此事，眉头微微一皱:乌暝？这名字听起来有些熟悉，难道是听东深提过？“不过，你堂堂半神，竟然能让一个仙君阻了晋位，真是丢人。”
九头鸟自知说漏了嘴，也不管桑离的嘲讽，忙靠近桑离低声道:“殿下，我向你打听一件事，可行？”
桑离见她贼眉鼠眼的模样，来了兴致，笑道:“说说看。”
“当年在神界中，牧尘上神难道就没有心仪的女子？”
这话倒是问得桑离一怔，想起当初在神界，但凡出现了女仙君，牧尘那冰冻三尺之能，差点直接冰了神界，摆手道:“怎么没有，要不是神界够大，那肯定是装不下的，当年那些上神为了牧尘的婚事可是耗费了不少心力，只不过没成功罢了，不过，你问这事做什么？”
九头鸟听见这话，叹了口气:“我实在看那个上虞不顺眼，更何况仙魔迟早会开战，你说她一个九重天公主，夹在里面做什么？看着都晦气，偏偏上神还顺着她。”
九头鸟和仙界的人有大仇，自然巴不得想尽快赶走上虞。
“牧尘既然选择了她，自然是放在了心里。再过个几万年，指不定她那性子也就能改了。”
“殿下，你说要是牧尘上神喜欢其他人，是不是就不会让上虞留在无妄海了？”九头鸟转了转眼珠子，看着桑离若有所思。
“可能吧……不过，这些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他如此维护一位女仙君，估计让他另爱他人，难度很大。”桑离回忆了一遍过往数万年的历史，神情肯定。
“一般的女仙君肯定是不成的，不过有一人，一定可以做到……”九头鸟拖长了腔调，慢悠悠的出声道。
“哦？还有这回事”桑离一脸惊奇:“何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殿下，我相信，若是您出手，牧尘上神定是手到擒来，逃不出您的五指山。”九头鸟来了劲，见桑离瞪大眼睛，再接再厉劝道:“您想想，您的地位、灵力，还有容貌那在三界中是无人能及的，就上虞那小女娃，如何是您的对手？”
这样赤条条的赞赏，桑离还不曾听过，饶是她一向脸皮颇厚，也难免不自在起来，咳了一声，道:“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堂堂一个上神去和上虞争风吃醋，抢男人？”
传出去，她多没面子啊！
九头鸟见桑离明显动怒，却也不怕，竟拔高了嗓音，道:“殿下，我家神君仪表堂堂，位极三界，听您这话倒是嫌弃他，没瞧上他？”
桑离愣了愣，见九头鸟怒发冲冠，大有一股子忠心护主的模样，她抿了抿唇:“那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她顿了顿，不知如何解释，干脆道:“当年我曾和其他上神给他撮合了几段姻缘，他都能记恨我到如今，若是我再拿这样的事去捉弄他，毁了他的婚事，恐怕他会追杀我吧！”
“哈哈哈，九头鸟我敢担保，以您和上神的交情，他是绝不会生气的。”
“冷潇，你说我绝不会生气什么？”
冷漠的声音突然从空中传来，两个人瞬间僵了一下，直着脑袋往上望，牧尘一身青衣，驾着祥云在两人头顶不远处。
“我是说……上神素来待人亦厚，恩泽苍生，就算是我这九头鸟惹了大祸，上神也绝对不会生气。”九头鸟连忙道，整个人瞬间绷得紧紧的，“那条小河还未挖完，我就告退了。”
说完，直接化成一只小鸟，直接往下飞去，不再理会这边。
桑离暗笑一声，正了正神色，若无其事道:“你今日如何得空出来了？”
哪怕他们都住在无妄海，到底隔着十万八千里，这段时日，几乎不曾相遇，平时更别提他的人影了。
“魔域的魔尊今日要来拜访无妄海，你若想见他，不如和我一道。”牧尘从云层上走下来，看了桑离一眼，神情有些复杂:“我看你和九头鸟相处甚好，刚才聊的开心？竟然连我来了，都不曾发现。”
桑离纵使脸皮再厚，也不会承认她和九头鸟在说他那档子婚事，遂看过来:“随便聊聊而已，魔域魔尊……如今是何人？”
牧尘出声道:“精灵王族的漆河，在晁然离世之前找到了她，是以她如今却魔域魔尊，还有几个时辰便要过来，桑离，她如今到底是一界之主，就算你不放在心上，也要注意仪态，莫要失了风度。”
夜离自然知道牧尘对她那日所穿魔域的服饰耿耿于怀，不善的看了他一眼，哼道:“你这是何意？还不是你无妄海的人拿给我的，而且现在还有几个时辰，慌什么？难不成还要我候着她不成？”
“那倒不是，我来唤你，是因为昆仑墟也来人了。”牧尘便喝水中那双玉足看了一眼，眸色动了动，一言不发的走了过来。
桑离一顿，有些不明所以。
牧尘走近，半蹲在地，随后握住她的脚，用自己的衣摆细细擦干。
他的神情自然，仿佛习以为常一般，可桑离却是陡然一僵，眼底闪过些许慌乱。
说到底，在神界时，牧尘他们也是这样将她带大的，这种照顾她的事平常的很，可那怎么说也是小时候的事，从她成年后，这样的事不曾……
更何况，还是如今这样的情况。
她垂眸朝面前半蹲的人看去，一身青衣，和当初完全不同，牧尘好白衣，在神界时最为冷淡的一抹色彩。
不过，如今却换了青色。
且岁月似是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除了那一头墨发如今变成银白，却平添了些许仙气，更衬得他绝色异常。
桑离猛地回过神，干咳一声，将脚从牧尘手里抽了出来，快速套上鞋袜，道:“我自己来，你刚才说昆仑墟来人了，可是萧厌？”
牧尘不慌不忙的看着眼神躲闪的桑离，道:“不错，你如何知晓的？”
“若是泽煌，怕是早就直接闯进来了，哪里还需要等你来叫我？”桑离被牧尘盯着，有些不自在，转身朝宫殿飞去，身影甚是狼狈。
“桑离，你在这里也住了不少时日了，是时候回昆仑墟了，既然萧厌过来接，你便跟他一起回去吧。”
半空中的人影顿了一下，声音有些不耐烦:“有什么好催促的，你几时变得这般小气了，我住几天怎么了？”
牧尘顿了片刻，眼底一片漆黑，终是叹了口气，消失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