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回过头,瞧着街角处握着木剑衣着贫寒的年轻游侠,眼角流露出笑意,嘴上却是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这不是温华温少侠嘛,两年不见,怎么还是这么没出息,我还等着你小子扬名立万好跟你占点便宜,怎么还是这幅死样子,几顿没馒头吃了?”
“嘿,我看你是讨打?”温华提起木剑来打,只是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的他哪还有打人的力气,等他冲到徐凤年面前时,已经是累的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吃饱了再打?”
“行!”徐凤年请客,温华自然是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揣着木剑就跟着徐凤年回到客栈,他本意也就是点两个馒头垫吧垫吧,谁承想徐凤年大手一挥就是一桌子好菜加一壶陈年佳酿。
看着侍立在徐凤年身后的姜泥和青鸟,这让温华不禁感慨道:“果然是阔绰人家的少爷,一娶就是两个漂亮媳妇儿不说,出手就是豪横。”
“以后就跟哥们混得了,保证顿顿好酒好肉。”徐凤年趁机搭上温华的肩膀,诱惑道。
“可别。”温华连连摆手拒绝道:“吃你一顿两顿算是兄弟你请客,顿顿都吃你的可不就成你家下人了,我可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的。”
“倒也是。”徐凤年心中微微叹气,虽然他也想让温华过得好一点,可话是这么说,理也真是这个理,别看这小子平时邋邋遢遢,心气可比谁都高,他不可能无偿接受他的援助。
因为这在温华看来,更像是施舍。
徐凤年也没辙,他更愿意温华没脸没皮一点。
“还没问你,老黄跑哪里去了?”温华一边嗦着鸡锁骨,一边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询问道。
徐凤年一洒手:“入了城就跑没影了,估摸着是不知道跑到哪家寡妇家里偷看人家洗澡去了。”
“那就成,我行走江湖可难得就你和老黄两个朋友。”温华叹了口气,满手油腻的抓起鸡腿啃了起来。
徐凤年就坐在他对面笑眯眯的看着。
直到温华跟个饕餮一样把桌上的饭菜消灭个干净。
“好了,菜也吃完,酒也饮尽,我也该上路了。”温华随意的用褂袖擦了擦嘴角,接过青鸟递过来的装满酒水的酒葫芦,道了一声谢谢弟妹,使得清冷脱尘的青鸟难得弄了个大红脸。
“不等老黄了?”徐凤年问道。
“江湖路远,要是有缘,总会再见。”说着,温华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早前说要请你吃顿上好的酒肉,不曾想这回遇上反倒是又欠了你一顿,下次见面两顿给你一起补上。”
“好,一言为定,下次见面,咱们温少侠可以一定要名扬江湖啊!”
“一言为定!”温华大笑着转过身,潇洒的朝身后摆了摆手,大步流星的踏出门去。
除了姜泥之外,任谁都没有发现,温华的木剑上,竟然不知何时缠绕上一缕若有若无的剑意。
“值得吗?”他身后,姜泥小声的开口道。
“值得。”徐凤年目视着对方远去,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一张底牌换兄弟心中的江湖,血赚不亏。
……
与此同时,在一城之隔的襄樊城另一侧,一位老人佝偻着身子盘坐在棋盘前,手中黑子迟迟不肯落下。
“为何,天数变了……”
满是不可置信的呢喃声里,老者将棋子放回一旁的木制棋罐里。
心血来潮间,他好像看到,那个叫温华的小子剑挑天下,若是他此时出现在他的面前,便会死。
“徐凤年?真武?还是说……”老人喃喃自语间,竟惊愕的发现,眼前的棋局全乱了。
……
出襄樊,过青州,只因未去招惹那靖安王,这一路上便风平浪静,天下第十一人的王明寅没来,骑着熊猫肩扛向日葵的呵呵姑娘也没来,还有一心要杀自己的赵楷也没出手。
若非那三甲符将红甲仍远远的跟在自己身后,他都要以为他放弃了。
这让徐凤年觉得颇为无聊,原著里自己不过二品实力,身边的杀手一波接着一波,如今的自己半只脚踏进陆地神仙,这群家伙反倒不来了。
当真是无趣至极。
又是一路舟车劳顿,等到徐凤年抵达江南道时,方才收到来自北凉的飞鸽传书,信上说徐骁已经从北凉出发,往京城去了。
这一次他去京城可不是替徐凤年争一个世袭罔替,只是想要给自己这半辈子一个交代,那里有不少他的老朋友,他的政敌,他的仇家,现在他们都快死了,再不见见,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临近湖亭郡城阳春城,徐凤年心中莫名的有些慌张,他已经许久没见过他大姐了。
书里说他大姐病入膏肓,他多次传信给她,可她无论如何就是不愿意回北凉,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在为他铺路。
他也知道她在江南受了许多委屈,也是为了他,她默默忍了下来。
可现在,他来了。
江南这些自诩名流的道德君子们总该要付出代价了。
“殿下。”与徐凤年心意相通的青鸟察觉到他的异样,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他微微偏过头,对着她露出一个笑脸,可眼中的杀意却丝毫未减。
“姑姑,”徐凤年轻声唤道:“可以开始了。”
赵玉台微微点头,走到车厢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通体由金属打造的小物件,在手柄处的机关上轻轻一摁,一粒光芒便从她手中呼啸着升上天空,在天空上炸开。
是谁在放烟花吗?
过道左右的百姓齐齐伸头来望,眼下既非逢年过节,又无迎丧嫁娶,他们都想看看是哪位公子哥在挥霍金银。
可公子哥没见到,反而听到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让人胸闷的铁骑声。
只见尘土飞扬间,一队全队身着铁甲的精锐骑兵在门外集结完成。
两个月的时间,这三百精锐骑兵从雍州潜入至江南道,竟无一方势力有所察觉。
“老黄,进城。”徐凤年吩咐道。
老黄得了命令,手中马鞭一甩,啪的一声,两匹高头大马嘶鸣一声,向着城门口发起冲锋,身后三百精骑紧随其后,官道上所有的马车行人纷纷脸色苍白的自觉移到道路两侧。
几个守城的卫卒听到雷鸣般的铁骑声,看到一队旗帜不明的陌生骁骑冲刺而来,顿时神情凝重起来,一人赶忙去报知城门小尉,其余人等都喝斥老百姓暂停出入城门。
六七名城门卫卒等闲杂人等都闪避到两旁城墙下后,关闭城门,这才迫于职责所在,色厉内荏战战兢兢地持矛挡路。
可老黄哪里管的这些,知道自家殿下心情不好的他剑指一竖,九柄飞剑破匣而出,震飞拦路卫卒的同时,愣生生将眼前这厚重的城门切得粉碎。
世子座驾一马当先,身后三百精骑紧随其后。
无人敢动。
直到这支擅闯阳春城城门的骑队不见踪影,大气不敢出的所有人才总算如释重负,城门附近大开眼界的百姓间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本州哪家的公子哥才会如此跋扈行事。
“真是日了鬼了,江南怎会出现这么多的边军。”
其中一位身材在江南道男子中算是魁梧的伍长咽了咽口水,他在边关当过差,一眼便认出这些军卒是来自边关的边军,只有边军的身上才会带有如此明显的煞气。
徐凤年这次出游并无通传各州郡县的告示,可以说,除了皇室与北凉王府之外,所有人都只知道徐凤年外出游历,却无具体的信息。
“打听打听卢府的位置。”路口处,徐凤年冷声道:“再遣一队五十人的小队,去趟江心郡,今夜之前,把刘黎廷一家拖回来见我,拦者皆杀。”
统领三百甲士的其中一名百夫长低头称是,当即分出一支五十骑的队伍策马而去。
等确定了卢府的位置,徐凤年走出车厢,骑上自己那匹通体雪白的西域名驹,一扯缰绳,也不管各路张望的世家子弟,领兵直冲冲的奔着卢府杀去。
“卢家和刘家这次怕是要遭殃了。”有猜出徐凤年身份的士子叹息道。
“你说他是徐凤年?”他身边的同伴这才反应过来,旋即怀疑道:“这里是江南不是北凉,姓徐的敢这么放肆?”
“这不是已经这么放肆了吗。”士子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他得提前回到家族打声招呼,让家族做好准备。
北凉世子带着三百精锐骑兵不声不响的进城,今夜怕是有许多人睡不着觉了。
……
“可用递上拜帖?”
徐凤年带着余下两百五十骑奔赴到卢府门前,卢府的家丁们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回去通报的通报,往前持刀警戒的警戒,马车里的赵玉台轻声问道。
“拜帖?他家也配?”徐凤年讥笑一声,今日他过来就是要把卢家的脸塞到地里:“随本世子冲杀进去。”
“喏!”甲片声鳞鳞,所有甲士提枪握缰,随时等待世子发令。
“杀!”徐凤年率先冲出,不信邪想要拦路的家丁还未等有所动作,便被投掷来的长枪钉死在原地。
随着徐凤年冲进堂内,一声剑吟响起,一柄古剑从右侧方刺出,徐凤年只是淡淡撇过,一股无形的气场便在他周身形成场域,指玄境界的棠溪剑仙便被连人带剑一起甩飞了出去。
等到他撞碎屏风墙壁以剑拄地好不容易止住身形,五脏六腑都传来剧痛,最后甚至哇的一声呕出鲜血。
“再有下次,杀你。”
冷漠的声音遥遥传来,卢白颉抬眼望去,却已看不见徐凤年的背影。
“好一个北凉世子,骗过了天下人。”
在书童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卢白颉抹去嘴角的血渍,轻声一叹,若是徐凤年真是个不学无术的那便好了,可偏偏这人武力超绝,卢家又实实在在对不起人家大姐,人家前来寻仇,既占公理,也有道义。
而更让他心中惶恐的,则是这位世子殿下藏了这么许久,说不藏便不藏了。
甚至还带着一路精兵,未经通报,不知从哪条路在什么时间就赶到江南。
当真是一点也不顾及京城那边的看法,是少年心性,还是说存了心的表明自己的态度,要把假皇帝前面的假字给去了。
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
只怕是在春秋不义战后才安稳了二十多年的九州大地,又要重新燃起战火。
只能祈祷那位名义上的嫂子能劝得住这位小魔星吧,如若不然,此番怕是难以轻易了结了。
徐脂虎住在西北角落的写意园,院子不小,丫鬟却少到可怜,略显冷清,徐凤年在园前下马,命令甲士们守候在园外,若无他的命令,谁敢踏足一步,无论身份,就地格杀。
“小年!”未等徐凤年走进园里,他心心念念的大姐徐脂虎便迎了出来。
不管在卢府如何受制,总归是身居府中,发生了骑兵闯府这样足以轰动江南道的大事,她也还是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这才确定是弟弟到了阳春城。
徐凤年红着眼睛怔怔望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儿,柔声说道:“姐,我来接你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臭小子,一来就闯出这么大的祸,可别以为叫声姐就能遮掩过去。”徐脂虎笑骂一声,眼中心里却无有一丝责怪的意思。
“姐,我说真的,小年有能力保护你了。”
徐脂虎摇了摇头,温柔地说道:“可这里就是姐姐的家啊,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要不怎么会有覆水难收的说法,姐就算回北凉,也只是算省亲,不算回家了。”
“不,只要我在一天,爹在一天,北凉就一直是姐的家。”徐凤年抱住徐脂虎,坚定的道:“姐在江南呆了许久,不知道家中的变故,这次过来我无论如何都是要带你回去的。”
“你这孩子……”徐脂虎面露无奈,她听出了弟弟语气里的不容置疑,心中感叹自小看着长大的弟弟真的成了个大人,只是她这副身子回到北凉又还能再活多久。
“姐,看弟弟给你带的礼物。”徐凤年带着徐脂虎走进内室,当着她的面从纳戒里摸出一个玉瓶。
“你这是……”徐脂虎惊讶的捂住嘴巴,她似乎有些明白,家里是真的出现了变故,而不是弟弟为了带她走而编出的托词。
“过几日我再和你解释。”徐凤年打开玉瓶,从里面倒出一枚丹香浓郁的三色丹药:“姐,啊~”
徐脂虎嗔怪的拍了徐凤年一巴掌,夺过他手上的丹药塞进嘴里。
丹药在喉间融化,绵延的药力用过血液流经四肢百骸,只是片刻的功夫,她便感觉到原本无力的四肢与时常疼痛的肺腑前所未有的轻松。
徐凤年趁机拿住徐脂虎的手腕,两指搭上她的脉搏,顿时松了口气:“亏空的气血需要慢慢调养,其他的倒是没什么事了。”
“你这是做什么?这么珍贵的丹药怎么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用在我身上!”www.youxs.org,她的心在滴血。
“这本就是弟弟我为你求的,怎么能叫稀里糊涂。”徐凤年心情大好,姐姐的病本就是横在他心头的一根刺,如今总算是了却了他一桩心头大患。
“为我求的?”徐脂虎一听,回头怒瞪贴身婢女二乔。
二乔连忙摆手,委屈道:“小姐,真不是我。”
“不怪二乔。”徐凤年拉过徐脂虎,正色道:“姐,相信我,随我回去。”
徐脂虎知道这次不回去一趟是收不了场了,只好无奈道:“总得给我一夜收拾收拾。”
“好,姐你好好收拾一下,明日一早我们便走。”徐凤年满口答应,招呼着还在府外的姜泥等人进来。
“姜泥,青鸟,还有……姑姑!?”徐脂虎先是惊讶于姜泥背后所背的大凉龙雀,再是见到许久未见的赵玉台,心头微动。
“大郡主。”赵玉台冲着徐脂虎微笑道,青鸟也跟着见过礼。
“没曾想这一次是你们与他同行,快进来坐。”徐脂虎带着几人进到闺房里,紫烟檀炉正烧着上好的上品龙涎香饼。
“殿下如今变得可不一样了。”赵玉台道。
“变得更加无法无天了。”徐脂虎白了一眼没找到座位就直接坐在自己闺床上的徐凤年:“连带兵闯卢家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
“这种事也算无法无天?”徐凤年轻呵一声,他可是准备在明日走时挨个拜访一遍江南的世家大族。
“你也是有本事,记得你出门时不过就两马一车,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运了三百精甲到江南,这个消息要是传扬出去,怕是离阳各个州道都要鸡飞狗跳一阵,不然皇帝老儿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稳。”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徐凤年撇了撇嘴:“今日使他睡不安稳,明日我叫他地下永眠。”
“有志气。”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在徐脂虎听来不过尔尔,甚至还对着自家弟弟比了一个大拇指。
“对了,还有一件事。”徐脂虎和赵玉台聊了半晌,徐凤年突然道。
“怎么了?”徐脂虎眉头一挑:“你又做了什么?”
“还记得那个刘黎廷吗?”
“你去找他麻烦了?”
“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他这话才说出去没多久,就有一个斥候前来禀报,言明去往江心郡的那队人马正在卢府前候着。
“你让人把他带过来了?”徐脂虎猜测道。
“差不多。”徐凤年语焉不详。
等到徐凤年与徐脂虎来到卢府门外时,这里已经围聚了不少人,有寻常百姓,也有大族士子,还有前不久才受过伤的棠溪剑仙卢白颉。
他们正对着眼前的血腥景象指指点点。
只见那五十精甲骑兵的战马后面,正整整齐齐的拖着一十三具早已血肉模糊的冰冷尸体。
显然是从江心郡一路拖到了湖亭郡。
守在门口的卢白颉即使早有预料,见到这番场景,仍是感到无以复加的震惊。
“禀告殿下,刘黎廷一脉一十三口,尽数在此,期间刘家旁支三十余人、家丁百五十二人阻拦,尽数屠尽。”前往江心郡的百夫长陈河上前,冲着徐凤年抱拳道。
“好活,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