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府议事大厅
“来啦?那就坐吧,小孩儿别客气。”孟君笑了笑,说话的语气显得随意。
凌饮弦本也没打算客气,直言问道:“孟将军,有事吗?”
孟君索性不再啰嗦,道:“饮弦,昨日发生的暴动,风波基本上都是指向郡主和轩王遇刺,我现在更想听听你的看法。”
凌饮弦道:“我的看法重要吗?”
孟君颔首道:“毕竟你是唯一与他们正面交过手,还没有受伤的人。你的意见有可能会给我们的调查提供一个方向。”
“方向?但愿不会是误导。”凌饮弦自嘲地摇摇头,给出自已的看法道:“真要我说,暮遥和暮轩都不是目标,齐涉才是。”
“那时候一共放出了两支爆破箭,针对的都是齐涉,当然也不能排除他们想要掩耳人目。”
孟君沉吟道:“齐涉?就是那个白发的孩子?他脾气似乎不大好相处,可也不至于招惹上这么一群丧心病狂的家伙。”
“只能从与齐涉有关联的人查起,所以饮弦师弟,不知你们几个此番下山,可是有什么任务在身吗?”
凌饮弦道:“我和暮遥就为了接暮轩入门,齐涉和张东霆不清楚,只能你自已去问了。”
回想下二人的态度,齐涉似乎不太愿意言明,但是好像与灵宝有关?还记得当时万剑山脉,他就指名要定昆仑玉。
“孟将军,你知道昆仑玉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孟君不明白凌饮弦为何突然提起这块灵宝,但还是为他解释道:“昆仑玉乃是吸蕴了真正仙道之气的神石,凡人佩戴在身可免受病气之苦,多作疗愈之用。”
“你问这个做什么?”
凌饮弦思索道:“我觉得齐涉下山可能是为了给谁送昆仑玉的,而且那个人师门知情,也默许。”
当时在居阁鉴定灵宝材料的时候,方行子对齐涉的态度,他可都看在眼里。
孟君道:“那你觉得,如果我现在请齐涉过来,他会愿意坦白吗?”
凌饮弦道:“我觉得不重要。齐涉无论说与不说,你总要问他的。”
孟君心底里对凌饮弦的评分又高了些。
逻辑清晰、说话不绕弯子、遇敌不退的孩子谁不喜欢?何况凌饮弦年纪这么小,好好培养一番,将来长大还得了?
凌饮弦道:“孟将军,你说过来龙去脉会告诉我们的。”
孟君低头看他道:“对啊,我是说过,怎么了?”
凌饮弦道:“你想找我求证什么?你心中有答案了吗?”
孟君叹道:“不是我想瞒着,只是你还太小,再聪明也难触及到一些……这个世界的阴暗面。”
“我心中的确有一个猜测的范围,但那群家伙,是连贺大哥都不知道的存在。”
“比起邪灵,你更在乎白天的事情。”凌饮弦抿了抿唇,回想起庄铭的事情,试探着问道:“孟……师兄,掌教真人派你下山,真的单纯是为了邪灵吗?”
孟君瞳孔猛然一缩,就连看向凌饮弦的目光都幽沉了些。
“饮弦,你知道些什么?”
凌饮弦垂了垂眸,说不清怀揣着一种怎样的心思,问了这样一句话:“我,能相信你吧?”
孟君眼睛里映着少年犹豫的模样,干脆地起身走到凌饮弦的身旁,掌心蓝光闪烁,有着裂痕的长剑紧握在手,半蹲下身子与他平视。
“以我启明剑修之道起誓,你可以信我。”
自从离开了琁室,凌饮弦这一路走来,遇到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除了庄铭心怀不轨,他接收到的都是来自外界的善意。
所以这次,凌饮弦想在孟君身上再赌一把,同他交托一份信任。
“我们想的应该是同一个势力,对吗?”
孟君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轰得炸开似的,哪怕做过心理准备,仍是不可思议。
掌教真人透露给他的吗?不,这应该不可能,就连他的大弟子秦垲都要保密,又怎么会告知一个才六岁的孩子?
孟君绝不质疑凌饮弦的禀赋高深、慧根深种,可是这件事情的严密性甚至要高于邪灵,没有道理传达给毫不关联的外人。
除非……
“你说你还没有拜师,才入门么?”
凌饮弦对着他点了点头。
孟君深吸口气,压下心中剧烈翻涌的情绪,握紧了启明的剑柄,道:“那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我是个罪人吧。”凌饮弦语气不重,薄羽那般轻快。
他只用一句话来叙述自已宛如深渊般的、肮脏的过去。
闭合眼目,过往的景象再次一幕幕地涌上心间,那场火浪沸腾下的大雨洗刷了多少人的罪孽?
如果说人死罪消,那么当晚惟剩下不该活着的恶人,应该只有自已了吧。
孟君沉静下来,道:“看着我、告诉我,你杀过人了?”
“杀过。”停顿了下,清稚的声音补充道:“很多人。”
议事大厅寂然下来,突然间变得有些空荡。
良久,孟君笑了,是苦笑,嗓音竟有一丝暗哑,道:“我都不知该说可惜,还是幸好。”
凌饮弦平静地与他对视,默然不语。
“可惜你不应该长在晦暗的阴影里。”
“幸好你回来的还不算晚。”
孟君不敢想象下去,眼前这个孩子一旦真的与他们同化……这个本就糟糕的世道,又将变成怎样的不堪入目。
他双手按住凌饮弦的肩膀,紧紧盯着小孩子的眼睛,道:“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以后该怎么做,罪人、好人,你自已才能决定,明白吗?”
“除了你自已,没有人能替你决定该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孟君又重复一遍,语气沉凝,神色认真。
启明仙剑随主人的情绪而光芒莹烁,这道蓝光哪怕破碎,也是纯净无杂的,黑夜里一定能使得迷途者重新焕发生机的希望吧。
凌饮弦张了张嘴,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孟君这是在……试图教诲自已如何做好一个人吗?
这一刻凌饮弦甚至胆大地猜想,假如他把过去全部袒露给张东霆、齐涉这等称得上一声朋友的人。
他们会不会,也真的不介意?
想到这里,凌饮弦眼角露出自嘲自讽的光芒,怎么能说呢?
他调整了思绪,将话题强硬地转移回来,道:“那你觉得,琁室为什么找上齐涉呢?”
孟君面容又沉下几分,半是警告、半是忠告地说道:“饮弦,“琁室”二字,你定要烂在心里。”
“现在便算了,可今天出了议事厅的门,无论面对谁,哪怕是你最信任的亲人、朋友,谁都不能提起!”
“是啊,我了解。”凌饮弦抬眸望了望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道:“保护他们,也保护我自已么。”
“孟将军,你说琁室跟邪灵会有联系吗?”
孟君沉思一瞬,道:“目前来看,应该是没有太大的关联。”
“邪灵的目标似乎是这整座城池,琁室的目标,如你所言只有齐涉一人。”
“你还要问齐涉问题吗?”凌饮弦又转过头来看向孟君。
“当然,我既要查真相,总是不能留下疑惑。”孟君起身,收回启明,向着厅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