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军回来了，只有一个人。

老丁朝着那扇门外看，期待看到春妮俏丽的身影。可是门关上的那一刻，外面空空如也。

丁军都看在眼里，心里按捺不住地嘲笑父亲老丁。他知道父亲在看什么，更知道父亲再也不会看到春妮了。想到这里，他前所未有的舒心。舒心之后，又伴随着自责。

“哥，你可回来了！”小丁丽喜出望外地说。

“春妮呢？”丁秀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眼睛瞄着父亲老丁，立刻改口道：“哦！不！要说后妈！我们的后妈呢？”丁秀问。

“走了！憋屈得快想不开了！说不好要自杀了！肯定不能回来了！爸，你至于吗？就算她去医院为了帮我做点事情，你也没必要跟踪吧？你就这么信不过自己的儿子？还信不过自己的枕边人！两性关系中，不信任是最大的伤害！”

丁军振振有词，句句都说得老丁面红耳赤。老丁的羞愧很快演变成愤怒，这样的话，谁都能说出口，唯独儿子不能。因为他和春妮是有感情上实质性的纠葛。

要不是因为他，春妮就不能离开。老丁开始暗暗怨恨。

“你给我闭嘴！春妮可以帮助任何人，就是不能帮你！帮你，我就不能原谅！”老丁的眼睛血红，红的要喷出血来。他的嘴唇上下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爸，我哥是你的亲儿子！”小丁丽站起身，嗔怒地对着父亲老丁喊道。她眼看着老父亲对着哥哥说出无情的话语，试图维护哥哥。

“亲儿子？亲儿子就这样对他老子啊？我真希望没有这样的儿子！不管之前你和春妮什么关系，春妮既然跟了我，就是我的人！你休想有贼心！你的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这就叫贼心不死！”老丁非但没有收敛，话说得越来越难听。

丁军愣住了，刚刚涌起的那么一点点自责，在老丁的话音儿落地之时，瞬间变成刺骨的疼痛。眼前的老头，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说出了憋在心里的实话，不希望有自己这样的儿子？丁军眼睛眯起来，在眯成的一道缝隙里望着父亲。

缝隙里吹胡子瞪眼睛的人，怀抱着儿子的前女友的时候，有没有这样想过，要是没有儿子，没有儿子与怀中女人的那层关系，他会不会过得更加春风得意？他的一颗心里，装得下女人，却装不下儿子。

丁军的上眼皮和下眼皮闭幕一样合并，那道缝隙消失不见，一起消失的还有和父亲的父子亲情。

“大舅！您消消气！坐下喝口水！”吴翠哈站到老丁的身边，在老丁不再出声的时候，伸手挽住他的手臂，轻声说。

吴翠哈是有些为难的，大舅是亲人，哥哥丁军也是亲人，谁也不愿意看到父子二人因为春妮反目成仇。这种时候，站在哪一方，都是对另一方的伤害。

“我不坐！不喝水！不吃这里的食物！因为酒店是你开的！我走！我这就离开！就你这样的人，酒店出事？不出事才怪呢！因为你的心太肮脏了！”

丁红全推开身后的椅子，一脚踢开，椅子“咣当咣当”响了两声，歪倒着停在了门口。老丁的人随即走了，到了门口，再一次踢上椅子，椅子被巨大的惯性带到桌子下面，撞到桌子腿上，桌子跟着晃了几下。

老丁摔门走了。

“从今往后，我没有父亲了！”丁军说完心平气和地坐下了。

“我去追！那么大岁数了，我还是去看看！”吴翠哈解释了一下，转身要跑。

“翠哈！你别去了！我去！你们在这儿吃吧！我大老远的回来，还是陪着一起回去，明天我要去墓地，翠哈你和我一起去啊？”丁秀快速站起身，拿起身边的小皮包，右手的筷子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边咀嚼边离开。

吴翠哈停下来，和丁秀相比，还是丁秀追出去更合适，丁家的三个孩子当中，有一个人去追老父亲，这件事至少就没有那么难看。

“姐，那你去吧！我就不去了，这件事，爸做的不对！我站在哥这一面！爸为了女人连儿子都不要了！冷酷！无情！脑筋有毛病！”小丁丽屁股稳稳地坐着，嘴上说出她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话。

“小丁丽！别说了！”大丁丽的脸急得通红，小丁丽的话没有一句是劝解的，句句都是在煽风点火。

小丁丽并不领情，冷冷地瞪了大丁丽。

“我不说？干嘛不说？嘴巴长在我的脸上，想说我就说，谁也管不着！”小丁丽失控了一样，一腔怒火冲着大丁丽发出来，人从椅子上站起身，两只手掐着腰。

白天孝听不下去了，小丁丽分明是不知好歹了，大丁丽好心劝，反倒惹火了她，白天孝看着无可奈何地大丁丽，突然窜起来，拉着大丁丽起身就走。

“哎！我还没和大家打个招呼呢，要不等一下？”

“你是不是傻？人家都讨厌你，你看不出来啊？”白天孝低吼着，面对大丁丽乐此不疲地爱管老丁家的事，他是非常反感的。

虽然丁军有事的时候，也都是自己一马当先地跑前跑后，但是作为自己的女人，爱操人家的心，他还是不乐意的。

两个人就这样离开了。包房里只剩下丁军、小丁丽和吴翠哈。

三个人从喧闹到寂静，一时间还没有完全适应。待适应了以后，又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丁军瞧着好好的一桌子菜，几乎都没怎么动，叹了一口气说：“好好的菜，都不吃！我们仨吃，别浪费了！我感觉好些天没吃点像样的菜了！这几天煎熬的，恍若隔世！对！就是恍若隔世的感觉！以前吧，对菜品没有太大的想法，干餐饮的，天天面对菜品，现在不行，我好像能吃得下一头牛！来，我们吃！”

小丁丽看着哥哥，眼眶又开始湿润，现在的哥哥，让人看着格外心疼。他那种苦笑掩藏着的苦痛，看得见又触不到。小丁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一双筷子，夹了一大口菜，一股脑塞进嘴巴里，不管不顾地咀嚼着，眼泪不知不觉地顺着眼角滑落。

吴翠哈的鼻子一酸，眼泪打了个转。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憋回去。

她清楚，哥哥丁军正在人生最黑暗的阶段挣扎，对于感情上的难以割舍，以及亲情上的双重伤害，他如履深渊，这样的深渊，谁都救不了他。只能靠着他自己，艰难地努力挣脱，至于最后挣脱的到底是什么，恐怕丁军自己也不可知。

而君酌酒店遭遇到了危机，眼看着就要化解，事实已经浮出水面，剩下的就会一步一步地走出来，丁军的眼前才见到光亮，就被重新推入黑暗。

“哥！你知道吗？人生的许多境遇都是注定的！不经历这样的苦难，就会经历那样的苦难，我总是感觉，先经历的或许会轻一点，这一次如果错过，下一次将会更加严重，一次比一次凶险！所以，摆在你眼前的，也许是最轻的痛苦！”吴翠哈眼见着丁军把两杯酒吞下肚，眼神变得更加深邃，突然说。

她说完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这样的话，仿佛从不曾在脑子里，之所以冒出来，好像冥冥之中替哪位先知的仙人说出来。

“翠哈，你说我们，是该活在当下还是活在来生？”丁军听完吴翠哈说的话，思考了，思考过后是迷茫。

“这个，我，我是想活当下吧！毕竟来生太遥远！”吴翠哈挠挠头，想了想回答说。

“我也觉得还是把这一世活好就够了！”小丁丽咽下去一大口菜，欣喜地说。

丁军一拍大腿，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