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说完站起身，对着在座的每一位歉意地点点头，毅然决然走了。

老丁坐在座位上，完全傻了。

他其实只是心里有一腔怒气，适时地想发泄一下，并不是真心想把春妮撵走。他想站起来跑出去把春妮追回来，可是大家都在看着，又怕丢了面子。

丁军跟着跑了出去，他没想到春妮会站出来帮助自己，更没想到老父亲暗中跟踪春妮，清楚地知道整件事情。春妮的离开，让他不顾一切后果追了出去。

老丁后悔了，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早知道儿子丁军追出去，还不如自己追出去，这个时候还要顾及面子，他真想狠狠抽自己两巴掌。

眼见着儿子丁军追出去，他想站起来阻拦，内心的想法刚刚成型，人家已经跑了出去，根本来不及了。

老丁又开始自责，干嘛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不说出来，这件事悄悄地过去，也就不算个事。春妮做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看春妮愤怒的程度，应该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老丁感觉自己真的老糊涂了！心胸变得如此狭窄，就这么一点点事情，计较得没完没了，现在要是站起身，追出去，拉住春妮，或许还有机会留住春妮。可是儿子已经追出去，彻底断了自己亲自追出去的念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春妮离开。

丁军快跑了几步，追上春妮。

春妮停下来，背对着丁军，可是依然能感觉到丁军的温度。随着丁军越来越近，春妮的心里掀起澎湃的巨浪，每一次浪头落下敲击到心灵，她都会一阵惊悸。多年以后，第一次和丁军距离这么近，这种感觉还是那么熟悉和亲切。

她慢慢地转回身，肆无忌惮望着丁军，这是她继分手之后，第一次鼓起勇气正面望着丁军，丁军憔悴不堪的脸，沧桑的神情，都和多年前完全不同。

多年前的丁军，是白皙英俊的大男生，如今站在面前的男人，是成熟得让人心碎的男人。让她更加坚信，自己做了必须做的事情，为此付出代价，也是甘心情愿的，更是值得的。

丁军表面上波澜不惊，一颗心在胸膛里好似脱缰野马，铁蹄踏下去，那种疼痛却是热血沸腾的感觉，让丁军感到周身如着火一样。他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多年后，第一次近距离端详春妮，那张脸和以前一样漂亮，漂亮的让人忍无法挪开目光，褪去年轻时的稚气，春妮散发出来的成熟女性的韵味，让她本身的美，愈发炫目。

“你，你没必要为我做什么！”丁军说出了违心的话，他的嘴巴，完全不听内心的呼唤。

“呃，做了，不好意思！下次不做了！”春妮的心，依旧是保留着当年的怦然心动，丁军虽然憔悴，却坚毅沉稳，都是在年轻时，她渴望他具有的，现在都具备了，他又不属于自己了。春妮心动后的落寞，让她冷静地说出了更加违心的话。

丁军哑然。

春妮拂袖而去。

丁军站在原地，心里犹如万箭穿心，眼泪却含在眼圈里，他努力让自己变得平静。内心趋于平静才能让眼眶子里的泪水，硬生生地扎入皮肉里，顺着血液回到心里最痛苦的那一方角落。

后厨的面案大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边，静静地，似乎是在观察老板丁军。

丁军发现的时候，神情一黯，眼神凌厉地看着后厨面案。

“你有事？”

“老板，有件事压在我心里很久，没敢说，今天还是和你说了吧！李富，李富他，他是自己故意弄翻那锅油的，我亲眼看见的！孙秀珍肯定知道，他们应该是合谋！”

丁军点点头，把头转向旁边的方向，不想再看见后厨面案，声音沙哑地说：“我知道了！”

面案大姐说出这些话以后，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偷瞄丁军，见丁军看都不看自己，无趣地走了。

丁军突然笑了，李富是不是故意的，这件事到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他快步走到洗手间，在水龙头下面，双手捧起凉水扣到脸上，冰冷的水，让他潮热的内心，可以得到片刻的宁静。

他来到小便池，拉下裤子的拉链，对准小便池，恣意尿起来，热乎乎的尿液，飞溅到小便池雪白的瓷面上，升腾起一股带着浓重骚味的热气，热气如烟随形，消失在空气里。

他突然发觉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脸上不协调的比例让他似乎显得更年轻一些，这个人他认识，是后厨里的一位副厨。这位副厨，目光直视，全程目睹老板丁军尿了好大一泡尿，被丁军发现的时候，手在鼻子上揉搓，缓解两个人之间的尴尬。

“你有事？”丁军率先发问。

“老板，我，我实话实说吧，李富是自己故意把油弄翻的，我怀疑他和孙秀珍是要讹人！”男人肯定地说。

丁军无所谓地笑了。

他的笑，让男人有些不知所措。男人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说出来是对还是不对了。

“你说得对！但是这件事过去了！”丁军掷地有声的说道。副厨不得已连连点头，他以为和老板说出来，一定会得到老板的感激，说不好还能重用为主厨，事实并非如此。

屋里的老丁如坐针毡，他想象着儿子丁军和春妮旧情复燃，那扇门外，两个人眉目传情，早已把原有的婚约抛在脑后。两个人原本就有的感情基础，再次有理由走到一起的时候，应该谁也控制不了。

他用力摇摇头，还是不能把脑子里想象的画面消除，便咬牙切齿地甩头，每甩一下，牙齿就会发出“咯咯”的声音，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能停止各种想像。

丁红全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他很想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那扇门，又极度恐惧那扇门打开后，出现春妮和儿子各种亲密的场面，如果真的是那样，作为父亲，他可以做什么？作为丈夫，他感觉到自己的无力，一个是自己生的，一个是自己喜欢的，对于双方，他好像什么都不能做。

“爸！我们吃！不等他们！”小丁丽举起筷子，夹了一大口菜，放到老丁面前的瓷碟里。

老丁黑着脸瞧了瞧小女儿，他的怨气一下子涌到了嗓子眼儿，只要嗓子眼儿那道关卡打开，他就会像炮弹一样，冲出来，带着各种杀伤力。

“爸！我这次回来就是想给我妈扫扫墓，我妈走了这么长时间，我都没能给她送点什么，心里总是愧疚的不行，愧疚到了我无法入眠的状态，所以我这次休了假赶回来！”丁秀说话了，就在老丁要爆发情绪的一刹那。

老丁的怒火和怨气，被丁秀的话说的，突然静止，静止之后，就没有理由爆发出来了。

老丁点点头。

脑子里闪现出刘晓燕的那张脸，顿时有一股寒意从地面窜出来，慢慢升起，爬到他的身上，迫不及待地钻入他的肌肤，他的人以及他的心，彻底冷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