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是符婉儿的陪嫁丫鬟，父母都是符家的老仆，见到本家人，自然十分亲和，忙敛了方才的疾言厉色，微微一笑，“来领些东西。这小黄门是服侍六爷的？”

符瑾怀窘迫地挠了挠后脑勺，“团泽母亲病了，我让他留家尽孝。今日到资善堂听学，掌门内侍见我未带随侍，多有不便，便拨了个小黄门供我差遣。不料这孩子刚入宫不久，没见过什么世面，胆小如鼠，又不认路，也不知是谁照顾谁。哎，惊扰到姐姐了吗？”

他扭头斥道：“还不快给流云姐姐道歉，真不该带你过来！”

小黄门略微转过头，与流云赔礼，头垂得极低，大部分挡在少年身后，只露出半个光洁的额头，显得十分胆怯与懦弱。

流云连忙与符瑾怀摆手，“无碍，无碍，本是以为他空闲，想叫他帮把手，未想到他是跟着六爷你来的。”说完，她又温和地朝他身后之人提点，“只是以后进了内宫，听得别人叫你，切莫再不搭不理了。”

“是。”符瑾怀身后响起低低弱弱的回声。

流云露着笑意，见日头太晒，忙着回去，便福礼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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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瑾怀目送流云离去，急忙扭头认错：“方才所言，皆为了一时脱困，还望殿下莫要介怀。”

李煦柔轻轻“嗯”了一声，口内道谢。

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他刚才骂她的时候挺开心的。

符瑾怀以关怀转移话茬：“殿下怎得这身打扮？是想出宫吗？为何不直接与陛下说，让他找人陪你，再派些侍卫护送，更为妥帖安全。”

“你也觉得我想逃跑吗？”李煦柔抬头望他，一双眼睛麋鹿一般，水汪汪的。

符瑾怀不知这个“也”字从何得来，只是她这种打扮被御林军抓到，确实很像是蓄意逃跑。

“我不是要逃，过不了一月，我便要走了，就是想出去看看，也不成吗？”就是不想被人监视的再看一看，她从小长大的长安，是什么样。带侍卫，她总会被提醒这个东西不健康不该吃，那个地方人太多不该去。

只是现在已然被他发现，想也是去不成了。

符瑾怀见她进退两难地站在城墙边上，垂着眼帘，浓密的长睫微颤，在下眼眶处投去一层淡淡的阴影，如斑驳的树荫一般，遮盖着微红的眼圈。

瘦小的身影在日头的照射下，映在红墙上，细细一条，形单影只。

符瑾怀不由叹了口气，“公主这个法子不是不成，只是你长得实在醒目，连微臣都能认出你，何况守城的侍卫，他们的眼力只会比我强。”

李煦柔疑惑不服：“还小的时候，舅舅便是这样带我出去的。”

符瑾怀：“那是他们在前面帮你掩护了吧。”

李煦柔怔了怔，短促的沉默了会，开始朝符瑾怀投去殷切的目光。

符瑾怀背后恶寒，连忙摆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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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李煦柔出现在东市的入口处。

符瑾怀阴沉着脸跟在她身后，心里暗骂自己无数遍。

活该你死在女人手里！

符瑾怀本以为凭自己此时的段位，便是泰山崩于眼前，他自岿然不动，何况区区一个十三岁的李煦柔。

他早就把她看透了。

可当她在城墙下恳求他带她出宫，忽然拉起他的袖口，轻轻地、克制地晃了晃他时，符瑾怀心口就似被猫狠狠挠了一下，骤然紧缩，全身血液如同倒流了一般，整个人都在风中凌乱。

李昭阳这个女魔头，小时候居然会撒娇！

李煦柔一头扎进东市喧闹的人群中，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整张小脸都溢满了欢愉的笑意。

她穿着小黄门的衣饰，头发全盘进纱帽中，露着白皙的额头与俊秀的眉目，阳光下皮肤白得发光，若不是这身衣服，只以为是哪家羸弱娇俏的小郎君。

符瑾怀紧切地跟在她身后，哀哀地自怜一声。

女孩走到一家酒楼门前，带着盈盈的笑意，回头看了过来，“六哥哥刚放学，肚子定然饿了，我们先吃饭吧，你想吃什么，这家如何？”

百华楼，东市名列前茅的酒楼。李昭阳在宫外有了府邸后，最爱来这款待贵客。

符瑾怀颔首应声。

女扮男装的少女坐在靠窗的桌前，晃着双腿看了看楼里的菜单，轻声细语地同小二点了几道菜，转头问符瑾怀：“六哥哥还要加什么吗？”

“我都可以。”他望着她额间渗出的些许热汗，与小二补充道：“先上两碗冰粉吧，其中一碗不要加花生粒。”

小二笑呵呵应下，李煦柔开口问：“六哥哥不爱吃花生？”

符瑾怀愣了会，提壶帮她续了杯茶，“上回同席吃饭时，偶然听到三殿下说公主不爱吃花生。”

所以不要花生的这碗，是给她备的。

可李煦柔并不记得子钦有提过这事，不由困惑而窘迫，心里忿忿地想，子钦这个大嘴巴子，非得治治他不可。

符瑾怀岂止知晓她不爱吃花生，就连她刚刚点的菜，除了价格昂贵，都没几样她真的爱吃的。

冰粉端上了桌，李煦柔拿起勺子，吃了两口，果然清凉可口，浑身都舒缓了不少。

符瑾怀却未动勺，望着她沉思了会，“我下楼一趟。”

李煦柔连忙抓住了他的臂膀：“去哪？”

符瑾怀望着她切切而担忧的目光，忍不住勾起嘴角，微微靠近她，在她耳侧细语道：“如厕。”

少女的脸轰得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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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符瑾怀回来，菜已经上齐。

女孩十分礼貌地没有动筷，一直等到他回来，才开始吃饭。只是没吃两口，她面露怠色。

李煦柔是个有口腹之欲的人，对着她不爱吃的东西，实难演出一副喜欢的模样。符瑾怀向来不挑食，倒吃得十分欢愉。

李煦柔望着他一脸满足的模样，心里闷闷不乐。

饭毕。

下楼时，李煦柔在符瑾怀身后，望着阁楼漏进的阳光下，他的背影波光流转，不由开口道：“六哥哥这身衣裳的样式，还挺特别的。”

他今日不似惯往花花绿绿，换了身银灰色的长袍，这样暗的颜色，本能将人衬得十分沉稳，偏偏他衣袍中央，描了一朵大大的牡丹烫金花纹，这纹路并未描全，只用素色烫了花边，勾勒出一朵花形，于衣面上寥寥几笔，好似简约，却波光闪动，隐隐迸出了少年的俏皮与明朗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