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绕枝头,白鹤立于桌案旁,秀手点抚,将快燃尽的重山再续半日炉香。
桌案上整齐排放着各类簿册,随着几声翻页,珠帘后跪着的人更加惴惴不安,几人相视一眼,听到身后轻咳声连忙将头低下。
手中的账簿轻轻合上,玄凝垂眸望着地上一个个花里胡哨的脑袋,账簿在手上不断掂量,好似要挑一个不顺眼的砸去。
“临海真是好啊,这钱两来的比涨潮还容易。毋尤家年初借给亲王府造船的钱还没收回,上月又借出了两万两黄金,倒真是大方。”
“当然,十年毋尤显然比不上百年沃海盟,”玄凝拍了拍比白鹤香炉还要高的簿册笑道:“十一年里共借给亲王白银一千万,黄金三百万,其中还不包括借出的人力物力,这要是算上了,估计够在沃城盖一座王宫吧。”
账簿被重重放下,地上跪着的人连忙颤声道:“世子殿下,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被逼无奈?”珠帘人影耸动,脚步声随之到了跟前,来人拿着簿册将人下颏抬起,笑道:“我怎么听说昨夜有位大人宁死不交账簿呢?”
玄色抹额上镶嵌的红玉如血滴,将两颗漆黑招子衬落的更加幽深,嘴角虽然扬着,脸色却沉霭霭的,好似夜空盘旋在头顶的秃鹫,悄无声息地冲下来,将利爪扎进脆弱脉搏。
窗外人声依旧熙攘,无人知晓昨夜沃城凡是与亲王有过往来的家族商盟,悉数被夺去了账簿。
沃海盟得到消息时就火速派人转移账簿,来人却像是早有预料,提前埋伏在转移路上,将账簿夺了去。
想到这,女子不禁握紧了拳头,脸上却还挂着笑谄媚道:“世子殿下要是想看账簿来盟会看就好了,何必大动干戈派人来拿。”
玄衣似笑非笑,拍了拍她的脸道:“我若去了,哪还能看到这么精彩的赤字账簿,只借不收还,既无抵押,又无契约,沃海盟行善积德,本君最近手头有些紧,不如也借我些钱两。”
女子抿唇低头,她不吭声,周围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玄凝笑着起身道:“怎么都不说话了,诸位刚来的时候,那兴师问罪的架势可把我吓坏了呢。”
目光落在手中簿册上,她踱步回到案前,青烟过眼,冽如冬寒,开口便是迎头冷水,“不知陛下看了这些账簿会作何感想,是觉得各位与亲王关系密切,还是觉得沃城如今已是亲王国库。”
话语惊人,女子抬头看着玄色身影道:“殿下此话何意?”
“会掌心如明镜,又何必装作一副不知模样。”玄凝点了点桌案,一旁男侍便躬身跪下,扶袖沏茶。
绿茶气味淡雅,与白香木的气息呼应刚好得当贴切,她抿了一口,放下道:“我这人不喜欢绕弯子,请诸位从今往后划清关系,断绝往来,否则刀刃锋利,伤到了诸位可莫要怪罪。”
一片窃窃私语中,有人推门而入,手中又抱着厚厚的簿册。“小庄主,已经算核算清楚,共计白银三千四百万,黄金六十万两。”
玄凝点了点头,撑首道:“我记得律法规定,偷逃赋税超过五万黄金要下大狱,毋尤家这个数目,应该够灭族了吧。”
被点名的毋尤家瑟瑟发抖,连忙跪地道:“世子放心,今后毋尤家再也不会与亲王府有任何往来。”
玄凝看了看其他人,淡淡问道:“你们呢?”
在场数人面面相觑,真账簿都被夺了去,被发现动手脚只是时间问题,正思躇时,玄衣女君再次开口,“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日落,日落前若是听不到各位的答复,那各位便回去等天子罪诏吧。”
片刻沉默后,众人开始争先恐后地与亲王划清界限,玄凝冷眼看着一旁燃香白鹤,没了金钱支持,她倒要看看亲王还能不能沉住气,继续待在那个破岛上不下来。
她若再不出来,那她只能亲自去找了。
送走了众人,天蜻回来时,看到自家殿下正趴在桌案上休息,她身后跪着的男侍正在给她揉肩捶背。
虽说小庄主下命令的时候冷淡果决,昨夜行动直到子时末才结束,她回来禀告时,小庄主还没有睡下,穿了件单薄青衫在房间里来回徘徊,听到得手后,又看了一宿的账簿,眼下都起了紫乌。
她蹑手蹑脚靠过去,小声问了一句晚膳想吃什么,案上女君长长的“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看来是随便。
天蜻转身就要走,身后女君却忽然叫住她:“你点你爱吃的就行,我回庄吃。”
回过头看见玄凝已经起身整理衣袖,准备动身回去,天蜻看了看窗外天色,没忍住道:“这个点,画师应该用过膳了。”
“往常的确如此,不过……”玄凝摸了摸脸颊,低眸轻笑:“我说了今晚会回去陪他用膳”
她不说名字,天蜻也知道指的是谁,只在心底默道那男子倒是有点手段,也就没再拦着。
然而等玄凝踩着夜幕降临前一刻赶到门口时,房间里男侍正在收拾碗筷,美人正悠闲地拿着鱼干逗猫玩,看样子像是已经用完膳了。
“咳咳。”
玄凝清了清嗓子,提醒榻上人她的到来。
美人撑在床榻,闻声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继续逗猫。
好极了,如今见面连招呼都不打,称呼也不叫了。
一旁男侍倒是规规矩矩叫了声“小庄主”,将碗筷放进桶里提了出去。玄凝瞄了一眼,一碗一筷,三个碟子,没有她的那份碗筷,也没有她的那份菜。
这人,根本就没把她的话放心上。
盯着那正专注喂猫的美人,杏花一挑,她不怒反笑,轻声走到他身前蹲下,狸猫以为她要来抢食,喉间发出“呜噜”警告声。
“好凶,跟画师一样。”她抬眼笑望,美人却完全不搭理她,甚至将手里的鱼干往一边挪了挪。
狸猫嘴里嚼着,脚下也跟着挪动,可能是觉得这个距离很安全,它也就没有再出声警告。
看它吃得那么香,玄凝好奇那鱼干的味道,俯身凑到他手边闻了闻,皱眉退后道:“腥的。”
美人总算舍得看她一眼,神情不言而喻,写着“不然”二字。
她故意逗他,弯腰凑近道:“画师,香的。”
清朗淡墨的眸眼瞬间失去了平静,含羞睁愠,脸上也浮现一丝粉云。
“你……”
察觉到自己失态,棠宋羽迅速扭开脸,狸猫趁其不备将鱼干咬了下来,衔在嘴巴里就开溜。
胸口忽然被人轻撞,低眉看去,发现她侧首贴在胸前,正一本正经地听着什么。
欲要往后挪时,她却按住他的胳膊,神情认真,“别动。”
“……”
她额间玉坠红的夺目,纤细睫毛时而轻扇,时而恬静。可能是来时路上走得太急,垂落的发须有些许凌乱,鬓边短稍沾了汗水贴在脸周,像是海浪的版刻。
夏虫蝉鸣不疲,坠入黑夜的长风将傍晚残留的闷热吹送进来,梁上悬挂的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