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渐至,湿热伴昶。
沿着白虎主街驶向城东,一路畅通,马车停在了双狮石像外,朱红大门外高挂着牌匾,边沿琢翠,大字鎏金,赫然刻着“习武场”。
车上之人被人搀扶着,缓缓下来。
宿醉未消,玄凝头疼的厉害,不等侍卫通传回来,就将额头贴在冰凉大门上,试图将昏沉冰镇,换取脑中片刻清醒。
“我当是哪来的醉汉,原来是玄家世子啊。”
声音清脆明丽,又是从身前传来,玄凝想都不想,便知是谁。
环髻出云,流珠点簇,轻纱勾勒,半袖轻拢,虽未到盛暑,此裳也悦目。
玄凝眯眼打量了半晌,直到来人走到面前,这才扶门站直,颔首轻笑:“想不到小郡主也会出现在习武场,看来玄某今日可以大饱眼福了。”
“我自是陪我阿姐。”天冉嫌弃地上下打量道:“倒是你,一脸萎靡不振,还怎么与我阿姐比试。”
“比试?”
虽为习武场,入门后却是园林之景。穿过水廊,又行数十步,视野豁然开阔,旌旗苦于无风施展,兰锜之上武器繁多缭目,正中央设有高台,乃会武切磋的地方。
看到熟悉的木桩,幼年记忆闪过,玄凝嘴角抽了一下,迅速撇开视线,
远处太阳底下,有人持弓扎步,随意扎起的长发垂落在腰后,目光盯着十丈外的箭靶,虽未松弦,被她久盯的木靶上却好似被穿透,前后轻晃着。
脚步声落在耳后,天嘉放下弓箭,回过身看见两个人正嬉闹推搡,像极了寻常姐妹。
“阿姐!你看她一直推我!”
气恼声音打断了片刻间的晃神,她无奈将两人分开。
“别闹。”
玄凝看着突然横在正中间的人,笑盈盈道:“郡主,你总算舍得喊我来玩了。”
“世子在坊间流连了大半月,就算是我有心相邀,也要看世子有无闲空才行。”
“说到相邀,这个月我都邀请郡主几百次了,郡主就是不肯赏我面子。”
“哼,”天冉抱着手,神情净是不屑,瞥眼嘲笑道:“我阿姐才不会像你一样只知饮酒作乐,她每天忙里忙外哪有……”
天嘉瞥了一眼,道了句“不得胡言”,她便低头绕指,抿唇不发。
如此好的机会,玄凝自然不会放过,顺着天冉的话问道:“是吗,郡主最近在忙什么呢?”
“一些生意上事情罢了。”
“生意?生意上的事情我熟啊,敢问郡主在做哪个行当的,要是赚钱,也让玄某也谋点蝇头小利。”
“就是些民间普通行当,不怎么赚钱。”
她滴水不漏,玄凝自知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便抬手捂着后脑勺道:“那真是可惜,我这人对钱最感兴趣了,要是郡主日后有发财门路,可一定叫上我。”
一旁的小郡主斜视嘀咕道:“玄家都这么富有了,还要什么发财。”
“唉,小郡主也说了是玄家富有,不是我玄某富有,那些钱财现又不在我手里,我此番来沃城的所有花销,都是自掏荷囊,要是花家里的钱,那几个账房算子又要跟我阿媫念叨了。”
天冉连连点头,看起来很是认可。
天嘉不动声色的听完,目光落在她身后,往日俊冷的眉目竟生出一丝欢喜。
玄凝好奇回眸时,面色却瞬间凝住。
他怎么会来?
来人躲开了视线,挨着躬身行礼,轮到她时,他闷声道:“小庄主。”
一声熟悉的小庄主让玄凝昏沉的大脑彻底清醒,皱眉盯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叱道:“你还知道我是主?谁让你跟来的。”
他刚要开口,身后有人替他解围。
“是我请他来的。”
望着天嘉走到他身侧,将手落在胳膊上,他却不反抗,玄凝想要发作的心火被强压了下去,嘴角似笑非笑道:“能被郡主相邀,真是我家司籍的福气啊。”
他抬起头,视线却绕过她,看着一脸愤恨阴沉的天冉垂眸道:“郡主,我还是回去吧……”
他说完就要走,却被天嘉抓住手道:“站住,你那夜不是答应我,不管如何,都不会提前离去。”
“……”
玄凝嘴角虽笑着,眼神快要把男子剐掉层皮。
好,好极了。
是庄中朗云书阁典籍太少,满足不了他排遣;又或是玄家予他太多锦衣玉食,食饱衣暖思淫|欲,让他竟然爬上天家郡主的床榻。
还敢瞒着她。
“哼!狐媚妖人!”天冉沉不住气,跺脚时,发髻上的流珠如鼓面震颤,“我说最近阿姐怎么不来陪我睡觉,原来是被你勾引去了!”
天嘉回眸漠然道:“你多大了。”
言外之意,天冉何尝听不出,还想再说话时,却听见天嘉道:“再多嘴就回家去。”
她气冲冲瞪了一眼男子,跨着大步走到一旁树荫下歇火,哪知过了没多久,那狐媚妖人也朝着自己方向走来。
“谁允许你过来的,走开!”
被指着的男子停在原地,阳光穿过树影在他脸上落满破碎。
“是郡主让我来的……”
那张楚楚可怜的狐媚样子看着就来气,天冉拿起团扇挡住了眼睛,不耐烦道:“去后面站着,别让我看见你。”
一阵窸窣声后,手中团扇忽然被人拿走。
“你!”天冉回头想要叱责,眼中却被扇面图案占据。
银杏青翠,轻罗扇面之后,美人身影朦胧。
“这样,小郡主应该就看不见我了。”
真不愧是狐媚妖人,看不到脸也能用声音勾引人。
扇子沾了他的手,她也不想要了,皱眉回过头去,正用手作扇,忽然身后传来阵阵微风,将她晒得发烫的后颈带来丝丝清凉。
“……别以为你这样做就能讨好我,我可不上你的当。”
“天气炎热,小郡主莫要动火。”
“哼,要不是你出现在阿姐身边,我哪来的火气。你若现在消失,我心情自然舒畅。”
耳边微风停歇,起初天冉还能忍着不回头,但沐得凉风后身子变得娇气,连树荫都觉得闷热。
自家姐姐不喜欢侍从跟着,她也跟着效仿,结果就是每次出门在外,需要人伺候的时候却无人可用。
她忍不住回头,看看自己的“临时侍从”在干什么,为何不继续扇风。
可繁茂枝叶下,哪还有他的身影。
他不会真的是狐狸精吧,怎么说消失就消失。
正想着坊间怪谈,树后忽然飘出一隅玄青,将她的目光吸引过去。
好啊,居然和她玩捉迷藏。
远处两人正背对着谈话,她偷偷起身,蹑手蹑脚接近粗壮树干,想要出其不意把他吓出原形。
谁料等她跳到树后,竟空无一人。
奇怪。
天冉绕着树又走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人。
她正要发作,身后又起清风。
回眸时,他抬起罗扇,不再只遮一人面容。
透红的银杏叶随风飘落,长睫微闪,清凉涧溪倒映着姣容,轻声责问。
“你在做什么?你明明是阿姐的人……”
他抬指压在唇边,声音好似隔纱朦胧:“小郡主,若我说我的心一直在你身边,你还会生气吗。”
明媚光下,涧溪结了层薄冰,天冉一把夺回团扇,冷冷道:“我对阿姐的东西不感兴趣,方才之事,还有你说的话,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阿姐,你就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再次落座石凳上,手中频频摇晃的罗扇挥不去心中烦躁,被拍在石桌上发出筝鸣。她抬手想要倒茶时,已有人拿起瓷壶,将茶水倾倒杯中。
“小郡主,请用。”
“我刚才的话,你是没听见吗?”
“听见了。”
“听见你还敢凑到我跟前,是想让我现在就去找阿姐吗。”
他又拿起团扇,断断续续的风声却带来笃定言语。
“小郡主不会这么做的。”
“错了,我会这么做。”天冉腾然站起身,朝着不远处的背影走去。
她步伐坚定,玄霁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握住了腕脖上的冷镯,让自己镇定下来。
视线落在那人身上,手握长弓,阳光肆意流淌,她脸上洋溢着微笑,忽而转身回眸,将他轻望。
死前还能得她一瞬入目,也是无憾了。
长弓在手上似秋千来回晃悠,玄凝只手遮阳,望着远处草靶问道:“郡主想怎么比?”
“蒙眼射箭,十箭结束后,靶上箭支最多是为赢方。”
“郡主可是为难我,别说蒙眼了,就是不蒙眼我都不一定能射中。”
“好,那公平起见,第一场你无需蒙眼。”
“还有第二场?”
天嘉点头道:“听闻世子剑法卓绝,得天子青睐,我也想领教一下。因此第二场,便是高台论剑。”
“不过,我不善剑道,第二场,世子蒙目。”
箭翼不济也远飞,剑刃不善却近身,这可真是公平。
特意约在武场比试,怕是目的不纯,玄凝心知不能赢她,便草草答应下来:“行,听郡主安排。”
见她答应,天嘉又道:“光是比试未免无趣,不如下个赌注,若我赢了,他从此归我。”
她虽没指名道姓,却意有所指。
原来是这个目的。
玄凝脸上笑容不改,瞥了眼树荫下站着的漂亮人儿,眸光微转,道:“好啊。”
“不过,若是我赢了,我能得到什么?”
“那就要看,世子想要什么了。”
“阿姐,那狐媚……”天冉刚走过来,就被天嘉抬手制止:“你来的正好,我要与世子比试射箭,你在旁边充当我的眼睛。”
“不是蒙眼射箭吗?”玄凝愣道。
“我没说不可以请人提醒,同理,世子第二场也可以找人充当眼睛。”
真是闻所未闻,要是在昆仑这么比试,怕是要被那几个长毛白猿笑话半年。
入乡随俗,眼看她蒙上了眼,玄凝不再多说,默默从见箭囊掏出一支箭,绕在指尖盘旋。
“就请郡主先让我开开眼吧。”
被打岔后的天冉已然忘记自己原先是来做什么的,站在天嘉身后,全神贯注地盯着箭杆与远处靶心是否重叠,道:“可以了。”
姐妹间的信任与默契催使着冷箭向前,一声闷响后,天冉拍掌笑道:“正中靶心。”
玄凝轻拍着手掌,“不愧是郡主。”
蒙眼之人语气并无半点喜悦,侧颌淡淡道:“该你了。”
箭尾搭在拇指食指之间,拉弦瞄准,松开时,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