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七日，冬幕节假期的第三天。
日瓦丁，林克庄园。
便宜表哥亚当·托雷斯还是很“实诚”的，说两天就两天，悬挂着“橡树独木舟”旗帜的庞大车队便出现在了通往林克庄园的道路上。
农户们戴上庄园管事发放的护膝，驾轻就熟地在路边的田埂里跪下。
像是冬日里刚刚种下的大白萝卜，密密麻麻、整整齐齐。
老人和小孩被“憨厚的庄稼汉们”默契地推到了最显眼的位置。
车队的行进速度因此迟滞了一小会儿。
随即，许多装着西南特产的小包裹自车队里、托雷斯家族骑士的手中洒出，冰雹似地砸在黑黢黢的干硬田埂里。
农户们脸上的笑容比春天的第一场雨还要灿烂，口中的吉祥话又像夏日的蛙鸣般此起彼伏：
“老爷们冬幕节快乐！”
“小姐们冬幕节快乐！”
“万寿无疆、青春常驻、阖家欢乐……”
说的还都是讲究的正式场合用词，语调也是“地道的日瓦丁腔调”。
车队的最中央，一辆有寻常马车三倍大、由十六匹毛色纯白的龙马拉动的豪华马车更是受到了农户们的重点关照。
孩子们稚嫩而喜庆的祝贺“立体环绕”，随着这辆豪华马车缓缓向前移动。
马车里，听到动静的托雷斯家族的女眷们面面相觑。
“林克庄园的农户，这么、这么热情奔放的吗？”
半晌的功夫，活泼一些的黛拉·托雷斯率先开口；只是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眼下的场面。
“你们可别被骗了。”
马车外，骑在马上的亚当听见妹妹的疑惑，大笑着解释道：
“‘讨赏’是日瓦丁农户与生俱来的表演才能。”
“这就是我们维基亚的首都，权力与财富的热土；即便是最底层的农奴，也能因此享受到一点恩泽。”
“这一点点恩泽，就是其他地方的农奴们无法想象的财富。”
亚当的语气中有一丝狂热的复杂——这么好的地盘，可恨不是自家的领地。
斯蒂芬妮·普雷斯顿·托雷斯敏锐地感知到了枕边人的情绪波动，于是笑吟吟地看向一众女眷，用一句玩笑话遮掩了过去：
“难怪那些从日瓦丁来的吟游诗人总是说，‘做一条狗也要投胎在日瓦丁’。”
女眷们顿时配合地欢笑起来，只是目光仍然时不时地瞥向人影攒动的车窗外。
不管怎么说，日瓦丁的民众风貌确实给了她们前所未见的小小震撼。
「那么那位让自家的父兄长辈赞不绝口的、身为这座林克庄园主人的李维·谢尔弗子爵呢？」
老祖母大人早已经去世，马车里的各位女眷对于祖母的老家、远在北地的荆棘领只剩下了只言片语的想象。
众女眷于是又不约而同地低头看向桌案上的油画。
画的正是荆棘领未来的主人、李维·谢尔弗在冠冕大厅领受国王册封的那一幕。
跨越几十年的岁月和一整个维基亚的空间，沾亲带故的两家后代即将在林克庄园迎来首次会晤。
「听说林克庄园的沙龙齐聚了日瓦丁最出色的一批名流淑女？」
黛拉·托雷斯心中想着，对着马车厢上的镜子，仔细地打理起了自己的紫色长裙。
属于淑女们的“战争”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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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镜厅的顶部眺望，托雷斯家族的车队已经清晰可见。
“这么多人？”
“装礼品的马车也有很多啊！”
“看来托雷斯家族和谢尔弗关系颇为亲厚呢！”
“我看未必。”
“哎，你们听说了吗？那位托雷斯伯爵的几个女儿也来了呢。”
“哇，那你岂不是多出了几个情敌？”
“这么说你要自愿退出咯？”
“你们能不能矜持点？”
“怕什么？我看薇薇安怕是早就跟她堂兄说过你们这些小妖精的心思了！”
“我不贪心，我愿意做李维子爵的弟媳！”
“大白天的，能不能别做梦！”
……
受邀来作客的淑女们两眼放光，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没了外人，这帮大小姐们的荷尔蒙肆意地躁动着。
梅琳娜听着这帮“不要脸的”随意编排，气得拳头都硬了！
莉亚龇牙咧嘴地拍打着梅琳娜的手背：
“疼疼疼！松手啊我的小梅琳娜！”
梅琳娜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松开莉亚的胳膊，歉意地笑了笑。
“要不我们也过去吧？让主人久等终归是失礼了。”
不等莉亚开口追问，梅琳娜便机智地转移了话题，对众女宾提议道。
事涉西南，女宾中既有一些熟面孔缺席了这个月的镜厅沙龙——比如说马歇尔家族和波特家族；也有一些新面孔加入——比如说道格家族和沃尔夫家族。
贵女们的“自由”，无论如何也超脱不了家族的利益关系。
“等一等！等一等！我先补个妆！”
塔西娅·图雷斯特先前在林克庄园的牧场里骑了好一会儿的龙马，脸上沾了不少汗迹，自然不肯就这样出去、被西南的贵女给比了下去。
“塔西娅说的是，我也要补妆！”
塔西娅的话顿时提醒了这帮大小姐，纷纷呼喊着自己的侍女，要在形象上狠狠压西南那些土包子一头。
看着这群魔乱舞的场面，莉亚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下意识地就要抱着梅琳娜的胳膊先走一步——莉亚知道梅琳娜是不喜欢浓妆艳抹的。
但是莉亚没有拽动，梅琳娜杵在原地纹丝不动。
莉亚微微仰头，有些惊诧地冲着梅琳娜挑了挑眉。
“妮娅，”梅琳娜喊来自己的小侍女，心虚的眼神四处乱瞟，“给莉亚小姐补补妆。”
“顺便再帮我简单描上几笔。”
莉亚的眼睛从来没有睁得这么大过，瞳孔里写满了震惊——你是谁？你把我梅琳娜还回来！
梅琳娜读懂了莉亚眼中的意思，干咳一声，找补道：
“你二哥阿特里斯明年就要去军事学院进修了。”
“学院是何等注重礼仪的地方，你想必也有所耳闻，作为他的妹妹，你现在就要注意起来了！”
梅琳娜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义正严词，给莉亚糊得一愣一愣的，小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冲梅琳娜甜甜一笑：
“你真好！考虑得比我周到多了！”
看着莉亚的笑脸，梅琳娜的心底涌现出一股欺负傻子的负罪感。
「都怪李维！」
这份负罪感顺理成章地转移到了李维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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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您在写什么呢？”
自打昨天、便宜表哥亚当把克里斯蒂娜·托雷斯和黛拉·托雷斯的油画像送来后，安娜的嘴角便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说话的语气也带着一股子幽怨。
李维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自家明知故问的小女仆，丢下笔，仰头长叹：
“写遗书呢。”
“这下要死无全尸了。”
当看到那两幅少女油画的时候，李维就知道坏事了！这是冲自己来的！
安娜低头绞弄着裙摆，唯恐让少爷看见自己上扬的唇角，小声禀报道：
“时候不早了，少爷，管家大人和班萨伯爵都在外面等您呢。”
“还有约书亚大人。”
安娜又“故意不小心”地补充了一句。
「好好好，翅膀硬了是吧，今晚就抓你侍寝！」
李维心中腹诽，扯了扯安娜软弹的娇俏脸蛋，起身出迎。
……
“这是昨天蓬托斯在天鹅堡的一些动向，至于后来他和国王陛下密谈了些什么，我们尚不得知，你自己多留心。”
班萨·多明斯递上一份情报概述，口中解释道。
和蓬托斯这种彻头彻尾的政治生物打交道，李维自然不会听信亚当的一面之词；该做的调查还是要做的。
北境和西南之间可能的深度合作，亚历山德罗的参与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克里夫昨天半夜已经抵达药谷，老家主（莫德里奇）托我向谢尔弗表示谢意与歉意。”
约书亚不见喜怒，语气平淡地补充了一句。
蓬托斯的态度还是很积极的，在和伍德家族交涉前就直接释放了克里夫。
当然，这份人情自然是记在李维和“维生素C”的头上。
李维毕竟亲眼目睹过老丈人“雷电法王”的威力，此刻有些心虚地讪笑一声，不敢接话；转头看向盛装打扮的婶婶席拉一家，恭维了几句、给她们打打气。
随即跨上“哈士奇”，带着一众骑士前去接引托雷斯家的车队。
老管家塞巴斯蒂安紧随左右，告知着李维一些基本的注意事项。
“哥顿人呢？”
维基亚好兄长·李维下意识地寻找着自己既定的“转移火力对象”。
塞巴斯蒂安依旧是一丝不苟地回禀道：
“小少爷托我转告少爷您，他这段时间不回来了，让您死了这条心。”
“悲哀！我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个弟弟！”
李维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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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之前所说，亚当是很“实诚”的。
他口中的“布瓦多的妻子、我的妹妹”指的是两个人。
“这是我的五妹，布瓦多先生的妻子、伊芙尔。”
“这是我的四妹，黛拉。”
“我的妻子、斯蒂芬妮。”
“我叔叔费尔南多的二女儿、我的堂妹克里斯蒂娜。”
……
亚当首先介绍起了自己庞大的家庭成员。
什么妻子的妹妹、妹妹的丈夫、叔叔的女儿、弟弟的妻子……
紧接着登场的是托雷斯家的心腹封臣若干、年轻有为的骑士代表若干、商务管家若干……
李维的脑子都快过载了，面上还要摆出一副“我已经记住你了”的僵硬笑容。
一通寒暄下来，等车队再次动身时，天上的太阳已经从东边挂到了西边。
李维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本厚厚的礼品清单。
以及那两张比油画还要漂亮一些的倩影。
黛拉和克里斯蒂娜都不是蓬托斯和费尔南多最小的女儿；但是现场这一众女眷中唯二还没有出嫁的两个，比她俩小的都已经嫁了出去。
也是最漂亮的两个——虽然李维很少去评判外貌优劣这种先天因素。
特别是那个一身紫色长裙的黛拉——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压得住这种颜色的。
撕开贵族家庭看似温情的面纱，这种赤裸裸地、将女儿的美貌“待价而沽”的行为，李维也是颇为唏嘘。
“李维子爵！”
黛拉自是不知道李维心中所想；比起文静些的克里斯蒂娜，自小受父兄宠爱的她胆子要大得多，掀开车帘主动打起了招呼：
“感谢您赠送的万花筒，我非常喜欢这个礼物。”
那饱满白皙的胸口挤压在窗框上，随着马车的行进颤颤巍巍……
倘若从李维的视角看去，便是一道诱人的“有马”风景线。
李维不得不承认，以丰腴为美的维基亚，确实让人大饱眼福。
只是这话李维属实是不敢接，视线与这紫衣少女一触即分，装傻充楞道：
“我想这是荆棘领的工匠们梦寐以求的赞美。”
“我们不妨加快些步伐，您可以在镜厅里亲自接见这些能工巧匠。”
说罢，李维手中的马鞭抽在了故意放慢步频的亚当的坐骑上，两道黑影随即前冲而去，消失在了黛拉的视野里。
黛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紧接着又扭头看向马车里正在低声窃笑的诸位嫂嫂，指着李维离开的方向：
“他、他、他……”
黛拉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不解风情的年轻男人。
斯蒂芬妮先是眼神制止了诸位女眷的打趣，这才抓起黛拉的手，安抚道：
“你忘了你哥哥是怎么说的？”
“这位子爵大人的身边可不缺漂亮的淑女；他要是有那方面的心思，北境那么多虎视眈眈的淑女，早就把他拿下啦。”
对面的伊芙尔三分吹捧、两分嫉妒地撺掇了一句：
“那还能比咱们家的黛拉更漂亮？我可不信。”
斯蒂芬妮的心中涌上一丝不悦，自从嫁给布瓦多，原本那个善解人意的五妹伊芙尔似乎越来越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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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华马车在林克庄园缓缓停驻。
托雷斯家的女眷们步下马车，本能的竞争意识就直接看向了不远处的那群日瓦丁淑女们。
斯蒂芬妮眼中的惊艳和尴尬同时涌现，脚步顿在了原地。
领头那个鹤立鸡群的高挑女子，艳压全场，穿的却也是一身紫色的长裙！
……
“梅琳娜，你快看，”莉亚捣了捣梅琳娜，低声说道，“那位漂亮女士跟你的裙子颜色很像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