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瓦丁的货运马车通常分为三种形制:驽马、牛或者驴作为动力的小型短途马车“Van”;四匹挽马拉动的中型厢式马车“Wagon”;以及靠大型驮兽牵引的拖挂马车“Freight”。」
——《交通运输工具》,艾莉丝·琼斯·谢尔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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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严重低估了西弗勒斯口中的“一些”是个什么数量级。
先前在盘山的小径上,视线被树丛遮蔽,李维尚未发现其中的端倪。
等到了山脚,几十辆“Wagon”型马车在李维面前一字排开,李维这才意识到了西弗勒斯说的“一版十套”是什么意思。
敢情财相大人的“版”是“印刷版”的“版”啊!
此刻的李维再看向瑟琳娜,只感觉“日瓦丁之花”全身都笼罩着耀眼的、不可直视的、金币的光芒。
瑟琳娜上前两步,矜持的笑容中夹杂着一丝自豪,指着身后那十几名低眉顺眼的年轻仆役解释道:
“父亲特别叮嘱过,李维子爵远道而来,诸事辛劳、人手短缺,特意打发了这些保养纸张、书籍的好手供李维子爵驱使。”
“还请李维子爵放心,”瑟琳娜眼神示意随身侍女递上这些仆役的卖身契,口中还不忘补充道,“这些人都不识字。”
「这就是地道的封建社会人身依附关系啊。」
李维心中感慨,接过这一沓卖身契揣入怀中,面露贵族式的矜傲微笑:
“烦请瑟琳娜小姐代我转达这感谢之情的万分之一。”
“李维·谢尔弗将永远铭记波特家族的慷慨相助。”
至于这些仆役识不识字的,李维其实无所谓,他脑子又没进水,根本不会让这些人接触自己的机要。
简单寒暄几句,李维便打算告辞。
毕竟“打螺丝”的研究计划意义远大,李维还是要亲自把关、开个好头。
察觉到李维的意图,瑟琳娜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惊奇,下意识地出声叫住了李维:
“李维子爵,您不打算等一等辩论的结果吗?”
“你先前挑的议题我已经发布下去了。”
「一群围着女人转的小孩子过家家有什么好看的?流民安置是他们说了算的吗?」
「没看见你爹宁愿在山上喂蚊子躲清净吗?」
李维心中腹诽,面上却是找了个更委婉的理由:
“在日瓦丁,以谢尔弗的名声,我能给予这些青年才俊最好的尊重与保护,就是不要与他们有过多的接触。”
“您觉得呢,瑟琳娜女士?”
“我想,他们应该更渴望波特家族的赏识而非谢尔弗。”
李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自嘲道。
瑟琳娜闻言眼光一亮,欠身行礼:
“是我考虑浅了,请李维子爵见谅。”
李维摆摆手,准备登车,却又被瑟琳娜给喊住:
“那圆周率的验算结果?”
李维头也不回:
“还请瑟琳娜小姐暂为保密,记在‘阿尔法戈’先生的名下即可。”
是否要由圆周率引出求极限的新方法,对李维来说还需从长计议——他暂时没有精力去和日瓦丁的“官方正统学术圈”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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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李维和车队消失在山体的拐角处,瑟琳娜身后作侍女打扮的女郎摘下头顶的女仆帽,露出一头光泽的金发,娇笑着上前挽住瑟琳娜的胳膊,打趣道:
“人都走了?还看呢?”
瑟琳娜闻言没好气地捏了捏金发女郎的脸蛋:
“分明是你求着我要来看的,现在还倒打一耙!”
金发女郎正是埃里克·图雷斯特的女儿、秘法会的成员之一、塔西娅·图雷斯特。
塔西娅俏皮地眨了眨眼,小声嘟囔着“还不是因为父亲大人不让”。
埃里克在家中三令五申,让自己的子女“离李维这个不要脸的远一点”,一边又紧锣密鼓地推进与谢尔弗的合作……
如此自相矛盾的反差行为,自然是激起了塔西娅的好奇心——尤其是听说李维还有一个帅似精灵的弟弟之后。
“你还不知道吧,梅琳娜昨天下场和这位李维子爵共舞一曲了呢!”
塔西娅一脸的八卦之色,拽了拽瑟琳娜的衣袖:
“那可是梅琳娜耶!那个把‘麻烦死了’挂在嘴上的懒货!我们严重怀疑这姑娘动心了!”
“可惜她今天没来,不然定要逮住她仔细拷问一番!”
塔西娅五指握拳,那威风凛凛的模样倒是有几分父亲埃里克的风采。
瑟琳娜心中一动,顶层贵女的圈子就这么大,对于容貌与才华俱佳、又有些特立独行的梅琳娜,她是打心底羡慕的。
能够让一向不喜交际的梅琳娜与之共舞,瑟琳娜对李维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好了,好了,”瑟琳娜推了推塔西娅,“别在背后议论这些了。”
“总归是对大家的名声不好。”
李维有一点说的让瑟琳娜颇为感同身受——那就是身为身份敏感的人物,即便是愿意给出一点善意,也得考虑对方能不能接得住这泼天的富贵。
对于瑟琳娜来说,尤其如此——因为貌美,她还要额外考虑如何不要让对方产生不必要的自作多情、不要让旁人因此嫉妒和排挤甚至是生死决斗……
总之,恰如李维所言,她能给予小人物最大的善意,就是跟他们保持距离。
想到这里,瑟琳娜无声地叹了口气。
“可惜了,”换了一个话题的塔西娅仍然在持续输出,“李维的那个弟弟今天没来。”
“哥哥已经长这样了,真不知道那个弟弟该有多帅啊!”
“昨天我就该瞒着父亲偷偷溜去册封庆典现场的!”
塔西娅手拍着大腿,懊悔不已。
瑟琳娜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出“米开朗琪罗”那张如同大理石雕刻般的冷峻面庞,雪白的脖颈爬上一丝红晕,连忙拽着塔西娅往回走去:
“走吧,走吧,等林克庄园开门待客,你肯定就能见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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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林克庄园不远的旷野上,李维撞见了返程的提里斯一行。
双方一边是一眼望不着边际的庞大车队,一边是提溜着一长串俘虏的武装游行队伍,确实也很难不引起对方的注意。
“见过少君!”
一行骑士赶忙上前见礼。
李维颔首回礼,目光扫过那约摸二、三十人的俘虏,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是怎么一回事?”
提里斯与马歇尔对望一眼,架起一个鼻青脸肿的俘虏,按下他的头颅,露出了后脖颈上的闪电刺青,对李维示意道:
“少君请看,这帮佣兵在从河间地到日瓦车则的沿途拐卖孩童……”
“经审问,是在往日瓦丁城里运……属下不敢妄自定夺……”
李维微微眯眼,又是闪电佣兵团?!
这帮畜生玩意“业务”还挺广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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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日瓦车则热闹非凡。
在季风变向的尾巴上,远洋在外的货船们满载而归,驶回了大半年前出发的母港。
港口中心最大的旅馆,此刻挂满了托雷斯家族的旗帜。
剧烈的咳嗽声从顶层的包厢穿透而出。
正在窗边打盹的亚当·托雷斯瞬间警醒,扒开床边的医倌,凑近床榻上面色苍白还带着浮肿的中年男人:
“叔父,您现在的感觉如何?!”
中年男人有气无力地咧嘴一笑,口腔里泛血的牙龈像是刚吸了血的吸血鬼那般狰狞:
“只要不再喂我去吃那些酸得掉牙齿的青柠檬,什么都好说。”
见叔父还有力气说笑,亚当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半,视线转向一旁的医倌:
“叔父的身体怎么样了?”
医倌小心翼翼地扒开中年男人的衣袖,指着他胳膊上星星点点的红斑,对亚当解释道:
“亚当少爷请放心,出血点、出血点已经止住了。”
“这柠檬,”医倌看向亚当的神情满是敬佩,“确实、确实相当有效!”
……
挥退了医倌,费尔南多·托雷斯在亚当的搀扶下吃力地半靠起身,目光幽幽地看向亚当:
“柠檬的功效,现在有多少人知道?”
亚当的表情先是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只有那几位医倌知道您的身体健康状况。”
“至于其他害病转好的船员,也被我秘密安置、限制活动了。”
费尔南多咳嗽了一声,猛灌了一口鲜榨的柠檬汁,面色痛苦,嘴上却是不停:
“谢尔弗那怎么说?”
亚当摇了摇头:
“我还没来得及知会表弟。”
“糊涂!”
费尔南多低斥一声,有些肿胀的眼珠子亮得吓人:
“你现在就去写信!”
“不!拿纸笔来!我口述,你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