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马术俱乐部的风潮仅仅在贵族的圈子里传播,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则引爆了亚琛城的大街小巷,成为每一个普通市民都津津乐道的话题。
“普林斯街角酒馆”在亚琛城中已经有八十多年的历史,是附近街区最有名的平民酒馆之一。
当然,酒馆能够安然无恙地度过多年的风雨,背后自然也免不了一些模棱两可的传闻。
“最新消息,最新消息。”
吟游诗人口中念念有词,迫不及待地推开了普林斯街角酒馆的大门。
闹出的动静让靠近门口的酒客们忍不住骂骂咧咧。
吟游诗人赔了个笑脸,穿过拥挤的人潮,来到酒馆的吧台前,取出自己的里拉琴,用音乐吸引酒客们的注意力:
“各位先生们,最新的消息。”
诗人灵巧的手指再次拨动琴弦,声音抑扬顿挫:
“就在刚刚,英勇的哥顿·谢尔弗骑士再一次战胜了自己的对手,有着「野猪骑士」美誉的斯派克骑士。”
“目前为止,哥顿骑士的决斗战绩来到了27胜0负。”
“27胜0负!”
“先生们,艾拉在上,你们猜一猜,上一个在亚琛取得这样战绩的,是,哪一位大人物?”
吟游诗人拉长语调,卖了个关子。
靠近吧台的大胡子酒客敲了敲桌子,指着吟游诗人的鼻子笑骂道:
“巧舌的维拉,你的腿脚可不如你的舌头利索。”
“就你这套讨钱的说辞,莱卡刚刚已经说过一遍了。”
周围的酒客配合着发出起哄的笑骂声。
莱卡是另一名吟游诗人,最近正在和维拉争夺酒馆的人气。
显然,这一次,莱卡占得了先机。
而同样的故事,正发生在亚琛城内大大小小的几百个酒馆之中。
对于小人物们来说,一场盛大的贵族活动,未尝不是他们发财的大好时机。
……
公开的“骑士决斗”毫无疑问是这个年代最引人注目的话题。
正如当今首相所说,“没有骑士决斗,就没有竞技场。”
而涉及谢尔弗家族的次子、那位哈弗茨·谢尔弗大人的次子的骑士决斗,更是勾起了亚琛举城上下的好奇心。
哥顿和安德森兄弟当日的冲突知情者甚少,作为当事人的一群纨绔们在被自家的父兄捞出来之后,直接送回了各自领地,寿宴结束之前不准再返回亚琛。
哥顿则借题发挥,摆开架势,拿安德森开刀,走上了自己的决斗之路。
亚琛明面上的风波朝着哥顿汇聚,隐藏在幕后的潜流因此失去了它的伪装。
针对南方使节的冲突骤然减少。
这当中的巧合之处颇多,许多旁观的贵族们开始试图厘清当中的联系。
而就在此时,赛斯·亚历山德罗的幼子、柯达·亚历山德罗又狠狠地牵扯住了一批贵族的注意力。
“达·芬奇从未公开的私人作品即将在亚琛展出”的消息在贵族们的沙龙中得到了确认。
达·芬奇的弟子、萨莱的公开露面,更是坐实了这一消息——不少贵族都曾与萨莱有过一面之缘。
柯达更是放言“艺术无南北”,表示自己将会邀请南方的使节们共同参与这场艺术届的盛会。
考虑到柯达一向的风评,大家也只是会心一笑,觉得这是柯达会做出来的事情。
而柯达主动出面缓和哥顿和那些纨绔们的冲突,更是让不少贵族们暗呼侥幸,主动登上赛斯的家门致谢。
也顺便旁敲侧击、打听打听,哥顿·谢尔弗手里为什么会有老公爵大人的私人图章。
……
而对于安德烈·伍德来说,事情就不怎么好受了。
哥顿和柯达的大动作减轻了他的压力,但也让不少南方的使节们“好了伤疤忘了疼”。
“滚出去!你这个日瓦丁的叛徒!”
“伍德家族必将以你为耻!”
“我就是饿死、死外边,也不会参加亚历山德罗的宴请。”
一名南方来的特使将充当说客的安德烈和欧根推出门外,怒目而视。
“还有你,欧根。”
“你的勇气和荣誉已经丢在了决斗场了吗?!”
这位特使的嘴皮子快似刀剑。
“你。”
欧根一时气结,正要上前理论,却被安德烈一把抱住,往后推开:
“算了、算了。”
“不打扰了,我们告辞。”
安德烈对着紧闭的大门叹了一口气,拽着欧根的手,转身离去。
此刻,安德烈的脑海里回荡的是李维曾经对他的“警告”。
在“借由北境纨绔继续打压特使们的心气”和“相信安德烈·伍德的努力”之间,李维选择了后者。
但李维也如实告知安德烈,“这是特别属于您的、基于初次合作的信任。”
安德烈知道,如此大好的局面为自己背书,这样的舞台很难再有第二次。
能不能成为谢尔弗和伍德家族沟通的重要渠道,就要看自己的努力了!
“我们接下来去哪?”
欧根叹了口气。
他其实也不是很赞同安德烈的行为——但救命之恩,欧根义无反顾。
……
“哥顿、柯达、安德烈,这就是明面上的三条路线。”
李维摆出三根汤匙,向艾莎示意。
艾莎也到了该接触这些事的年纪了。
得到母亲的同意后,李维便开始给艾莎讲解他在亚琛所作所为的全貌。
“哥,你为什么不让二哥把事情扩大呢?”
“或者干脆让那些纨绔们继续闹下去。”
艾莎挖了一口甜点,笑眯了眼,鼓囊囊的嘴角微动:
“穷追猛打才是咱家的风格才对。”
艾莎小小地编排了一句。
李维敲了敲艾莎的脑门,叹了口气:
“外公的寿宴只有不到一礼拜了。”
“亚历山德罗是外公的亚历山德罗。”
“谁忘乎所以、不知收敛,谁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此外,私下里,我不希望给外公的生日宴的添堵。”
“哪怕仅仅是为了母亲考虑。”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感情选择,它时常屈居于利益之下,但不能没有,也不能局限于自私。”
“痛苦总是来自利益和感情的摇摆,这是道德和教育的戒尺,也是父亲和母亲希望我告诉你的现实。”
艾莎抿了抿嘴,轻轻嗯了一声。
……
安娜敲门走了进来,告知李维,萨莱正在客厅等候召见。
李维将另一盏甜点递给安娜,出门去见这位达·芬奇的得意弟子。
萨莱此行除了为画展的真实性背书外,也是为了告知李维一个好消息:
白马山的技工们将高炉的烟道改为了上下并行的“双烟道”设计,解决了高炉烟囱容易爆炸的问题。
“您知道的,气体的速度差会带来压强差。”
“于是我们在原本的烟道上又开了一个新的烟道。”
“我们在新的烟道里加快鼓风,解决了热空气在烟道里堆积的问题。”
萨莱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并且拿出了一本《流动气体\/液体的流速与压强关系》的手稿。
手稿里虽然没有明确定义「流体」的概念,但确实将空气和水流的运动速度和压强的关系记录了下来。
“您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和一个善于归纳的大脑。”
李维真心地夸赞。
“这也多亏了您提出的「压强」的概念。”
萨莱面色平和,抚胸致意:
“老师让我告诉您,接下来他会开始试做用耐火土堆砌的高炉。”
“我此次前来,将会跟着您南下,希望能在各地的高炉中得到一定的启发。”
“再就是,”萨莱眼见李维盯着他手里的长筒卷轴,笑了笑,“我这次来其实是带了六幅画过来。”
李维闻言略带诧异地挑挑眉。
将要在亚琛的画廊公开展示的画作中,有三幅是达·芬奇往年的随笔之作,两幅是达·芬奇在收到李维的来信之后的即兴之作。
当然,以李维的“艺术细菌”,除了感叹一句“卧槽画得真牛逼”之外实在是很难去解析这些画作究竟好在哪里。
“老师觉得,这第六幅画可能不太适合展出。”
“但应该深受您的喜爱。”
李维觉得这话多少有点阴阳怪气在里面,看来老人家对自己压榨劳动力多少还是有点情绪。
萨莱戴上白手套,施展【无尘之地】,将巨大的画卷平铺在一尘不染的桌面上。
浓厚的橘红色油彩……像一颗西红柿……挂在油画的右上角,第一时间抓住了李维的眼球。
朝阳?又或者夕阳?
烟晕的画纹如水波荡漾,出现在太阳下方的是一个高炉的剪影……由于太熟悉了李维一眼就认了出来。
而倒影拉长,画面的中间是白马山高炉实验基地的布局。
位居画布左边的、三三两两的人影高举着各式各样的工具,明显不成比例的“大头娃娃”脸上尽是肆意的欢呼和畅怀的笑容。
杂夹着黄色的泥土和黑色的煤灰。
由于是油彩,这些颜料显得异常的鲜艳,以至于人脸显得更加的突出。
即使隔着一层画布,李维也能感受到这份明艳的欢欣鼓舞。
而这三三两两的人影大致分为三路,向着右边的高炉尽情奔跑。
“这是双烟道高炉试烧制成功的那一天。”
“老师站在高坡上,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莱萨的声音再度升起。
“这也是老师为数不多的群画像。”
“老师觉得,您值得分享这份喜悦。”
“谢谢,”李维揉了揉进了沙子的眼睛,“我想我感觉到了,这份身临其境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