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苻黄眉还是想要劝一劝。
问题本来就不在于杜英能不能打。
说杜英不能打的,此时多半都已经化为一抔黄土了,甚至就连苻黄眉也算杜英的半个手下败将——当时主要还是因为他不得重用,临危受命之时已无力回天——但败了就是败了,七尺男儿何必给自己遮遮掩掩?
苻黄眉这种愿赌服输的心态也是他能坐牢固现在的位置且还颇得下属拥戴的原因之一。
而主要的问题显然在于杜英是什么身份?
在苻黄眉这种对南方朝廷的认知都没有的人眼中,那就已经是九五之尊了。
哪有都督这样事事都要御驾亲征的?
既显得关中无将可用,又要承担很大的风险。
杜英看出了苻黄眉的迟疑,微笑着说道:
“只有余本人出现在了鸿沟,才能让桓温认定关中王师的中军主力还在河北,也只有这样,无论我军在任何方向上采取的攻势,都会被认为是吸引其南下露出破绽的佯攻。
再加上现在师兄手头上的兵马恐怕也很难和桓温正面对决,所以其想来也应该会选择据城死守,这样更能够给桓温造成我军仍然还在河洛等着他上门来决战的错觉。
这般境况下,桓温会如何选择?”
苻黄眉心领神会。
桓温最大可能还是会选择关中主力还在河洛,所以他只会让桓豁想方设法守住淮西——淮西的背后就是荆州,除非关中的河洛军倾巢出动,否则桓豁又有什么道理打不过两淮零星的关中王师呢?
至于桓温本人的任务,既然杜英一直想要让其南下或者前往河洛和杜英一较高下,那么就足以说明杜英真正想要把桓温引诱走的地方才是其想要保护的地方。
那就一定是枋头。
“大司马肯定会继续强攻枋头,先拿下河北。”苻黄眉缓缓说道,“我们的这般举动,只会让大司马坚定信心这么做。”
杜英笑道:
“正是如此。所以还有谁比余更加合适前往鸿沟呢?”
苻黄眉只好叹道:
“都督千金之躯,当保重。”
“余期望,此次河洛军南下,并不只是拿下两淮,最好是能够伺机歼灭桓豁麾下的重兵,这是桓温的臂膀,也是荆州的屏障,没了桓豁,荆州就只能依靠水师了!”杜英沉声说道。
没有了陆师的配合,水师就会被拘泥在河流之中,进退不得,所以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历史已经多次证明,南朝想要凭借强大的水师守住自己的半壁河山,根本不可能实现,只不过水师的强大与否能够帮助决定拖延的时间长短而已。
霎时间,苻黄眉已经了然,无论鸿沟还是枋头,都只是虚晃一枪,两淮才是杜英的胜负手。
这其实只是源于苻黄眉和权翼等人的大胆设想,而最终经过一次次的填充和规划,变成了现在的这般模样。
可以说,当杜英允诺这个计划的时候,也把都督府的未来压在了苻黄眉的身上。
“定不负所托。”苻黄眉沉静的说道。
“期望下次与卿会猎荆州。”杜英哈哈大笑,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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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温虽然矛头直指枋头,但是正如杜英和苻黄眉所料,其不可能完全将自己的侧翼暴露在未知的敌军兵锋之下。
所以桓温的斥候和前锋一直没有中断对陈留的袭扰。
关中王师在陈留的守军拢共只有两三千人,加上城中丁壮林林总总凑不出来五千,不过城中的守将不是别人,正是出身敦煌谢氏的谢凌。
在大战爆发之前,谢凌一直代替张玄之留守关中参谋司,算是参与制定和主持了关中一系列战前准备。
而现在大战开始,张玄之也返回关中,把他们两个人都摆在关中未免浪费人力,再加上谢凌一直志向于和乃父谢艾一样在战场上闯下自己的威名,所以其先一步抵达了河洛前线,旋即被杜英派遣到了陈留,为大军之前锋,跟着其进入陈留城的还有五百敦煌骑兵。
杜英把谢凌摆在陈留,显然并不是打算把羊羔丢到饿狼的口中,恰恰相反,陈留位于虎牢关之外,洛阳的山河险固并不能照顾到陈留,这里注定会成为桓温进攻的焦点所在。
但是陈留,又是连接河洛和河北两个战场不可或缺的枢纽,其和枋头南北对望、互成掎角之势,扼住整条大河,因此也成为桓温想要西进根本不可能绕过的地方。
面对桓温的大军压境,杜英一时半刻抽不出来足够的兵马,也不可能把大军投入到陈留,那就等于和桓温直接在空旷的豫中平原上厮杀,现在关中还做不到。
所以选择一个不可能叛变的人放在最前面,固守陈留,是杜英唯一的选择。
当然,杜英也没有、更不可能让这位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作为凉州地方势力代表的谢家年轻家主硬顶在前线充当炮灰,他给谢凌的任务明明白白的表明,一旦局势不对就直接撤退,能够恶心一下桓温就行。
不过很明显,谢凌立功心切,并不打算遵从杜英的命令,面对声势浩大而来的青州兵,谢凌城门一关,直接就地坚守。
而青州兵尝试着进攻两次,无所进展之后,也索性绕过陈留,向北拿下酸枣,接着向西进攻虎牢。
杜英抵达虎牢的时候,双方的斥候已经在关外杀的热火朝天。
“轻兵疾进千里,以欲强攻守备森严、已全神戒备之雄关,此兵家之大忌也。”权翼站在虎牢关城上,对杜英说道,“都督宽心,桓温并无叩关之意,只不过想要堵住门、缠住我军而已。”
权翼比杜英早到了几天,他从睢阳折返虎牢,调集附近守军,严阵以待,否则此地的守军还真的料想不到,前些时日桓温还在驱使慕容恪在济水、睢阳方向上试试探探,转眼功夫前锋就出现在虎牢关外了。
杜英沉声说道:
“其抢占酸枣,控扼北上渡口,事实上已经切断了和枋头之间联络,且陈留城中守军未曾突围,情况不明。
大司马终究还是占了先机。”
“河洛战场上,我军本就采取守势。敌人在动而我军为静,则顾此失彼、疲于奔命,都为一时常有,如今甚至还无此等常态呢。
因此先机被占,也无大碍。一场战事的胜负从不在于开头谁有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