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霜丹青馆开张那年,整个南瞻部洲修行界,掀起了一股追求变革的风潮,众多修士们受够了一成不变和循序渐进。大家不再将背后宗门和家族出身,视为唯一的前进动力,都渴望依靠自身来做出一些改变。
这就导致了各类散修的大量出现,流云宗的修士们不可能独善其身,很自然或主动或被动的,卷入到变革的大潮中。
仿佛是一夜之间,宗门内出现了很多摆摊做生意的小贩,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在宗门里,没有正经职位的闲杂人员,也包括一些外来的散修,和临时凑热闹的修士。
他们算不上是正经的商贾,商贾必须有固定的店面,他们只能算是小贩,占据着青石道边大约两平方米的地方,每天干的事就是想法设法不给宗门上税,卖他们手中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些贩子们的共同点就是脸皮厚不知羞臊,眼中只认灵石不认人。门派里正经出身的修士们很看不上这些人,觉得他们带坏了风气,是修士中的耻辱。
但是一段时间之后,大家发现,这些舍得放下身段努力赚灵石的修士,似乎都发财了。这就又惹的那些曾经看不起他们的修士,通通的眼红,没有具体可骂的人,那就骂老天呗,“这操蛋的日子”成了人们挂在嘴边的常用话语。
霍然这一年十岁了,到了可以围观打群架的年龄,他爱看这个。
那种有固定时间地点的大规模群殴,很少发生在宗门内,更不会出现在闹市。男孩所见的,通常是两三个人由口角发展成的争斗,输掉的一方往往再召集一群人,把赢家暴打一顿。
这种事有时像滚雪球一样,挨打的人又去叫自己的同门兄弟,就会演变成一场没完没了的连续战斗。如果宗门戒律堂的执事不来,或者不把一方打成重伤乃至死亡,双方是不会罢休的。宗门肯定是严禁这种事,但好斗是修士骨子里带的东西,谁也没法把天性都禁绝。
那是个既重视个体又推崇强权的年代,它们分别代表了两种思路:重视个体强调的是个人的修为境界,练出绝世功法,可以一个打二十个;推崇强权则讲究人多势众,心狠手黑,由一个帅气而冷酷的头目带领着,喜欢二十个打一个。
流云宗为此也是头疼不已,前后搞了几次严打,整肃宗门的风气纪律。
霍然记得有个绰号叫扒鸡的小修士,经常到外院学府门口来勒索灵石,是可忍孰不可忍,居然敢将黑手伸向莘莘学子的口袋。有一天他被戒律堂擒获了,被当做典型,五花大绑押在花车上游街,按重罪被放逐到流放之地十五年。
乱世之中当用重典,流云宗戒律堂现在成了最忙碌的部门。街头巷尾贴满了告示,全是判刑流放的。所犯的案子也是什么都有。越是严打,为非作歹的似乎越是猖獗,告示刷了一层又一层,男孩感到越来越放心,宗门里的祸害终于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听说是与魔族接壤的塞外苦寒之地,那儿的居所连围墙都没有,四周全是茫茫的旷野,如果你不想呆就往戈壁里面走吧,遇到魔族只有死路一条。在流放之地里,看守们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看好就可以了。
这些都是外院学府里马教习,在宣讲宗门纪律的时候告诉大家的。马教习讲这些的时候越来越生气,最后她似乎也感到很无奈,说:“我也搞不懂,既然要严打,干嘛又要让我来教你们术法呢?你们这帮废物,以后肯定是一群帮凶!”
霍然听了很恼火,认为教习也太看不起他们了,坏蛋也不让自己的弟子当主角,这就认定他们只配做喽啰了。
男孩看不懂大人们,谁知道他们一天都在想些什么,他们一边点火又一边浇水,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又怒容满面。
霍然起初并不知道霍大年也成为了散修,过了好几天发现他爹不去墨韵丹青阁了,经由婠婠的口中才知道了这件事。
那会儿霍大年还没找到店面,他带了自己的全套工具,手中握着五彩云鸢尾羽做得画笔,在虎坊桥附近摆摊,想靠丹青术挣灵石,另外还想学点做生意的门道。
只要能放下身段,干这行其实并不难,甚至不需要太多准备,只要一块展示板,上面贴着霍大年满意的一些画作,他刻意找了几张背景是虎坊桥的。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那张,是霍婠婠站在桥上,穿着一件嫩黄色的学府制服,头上挽着发髻,骄傲地、不凡地、居高临下地看着远处。这张画作为霍大年带来了很多生意。
霍大年在这一带是有点人缘的,毕竟是正经的宗门修士出身,这附近收税的、管事的都认识他。他长着一张童叟无欺的脸,又带了点帅气沧桑的样子,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足斤足两地落魄着。这既让他获得了很多同情的目光,也为他吸引了不少向往的眼神。
现在,墨韵丹青阁的丹青师霍大年已经不复存在了,一位散修界的丹青帅哥正在冉冉升起。
顺便说一句,离虎坊桥不远处有一个养尸峰的收尸铺,霍大年每天就在养尸峰女修士孙小红的眼皮底下忙活着。有时下雨,生意没得做了,他会去孙小红那里避雨。
对于修行中人来说,收尸养尸是修习的一种路数和方法,本质上和养宠物炼飞剑的道理一样,没人会瞧不起养尸峰的修士。
但是平白无故到收尸体的店铺里串门,确实也是不常见的事情,这就让孙小红对霍大年更是另眼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