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无关的戏剧性

与我无关的戏剧性

C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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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嘉人还在出神, 和他意外对视上,整个人几乎是卡了一秒壳才有了反应。

再出声回他也晚了半步。

端着水的人表情不变,眼皮子一垂, 已经又转身回了房间, 仿佛刚才只是顺口一问, 也不怎么在乎。

门“砰”的一声关了。

空荡荡的客厅, 尚嘉又沉寂地站了片刻, 低头看了会儿书本封面,才静静抬手,将玄关处的灯关了。

……

那本诗集最终成了很长一段时间内尚嘉的睡前读物。

诗集名字诗意, 《世界在门外闪光》, 内容却想象的比晦涩。最开始,长诗的部分尚嘉开始读得很慢,直到看得多了,读到书名出处才渐渐有了豁然开朗的灵感——丁尼生的戏剧独白诗洋洋洒洒, 竟然能把别离辞写得慷慨激昂, 仿佛本人当真化身成了尤利西斯,满腔对生命和未知世界的求索欲。

邢严发来消息,问她读得如何,尚嘉不知道怎么表达,干脆用彩信发去这张书页的照片。

邢严:我也最喜欢这首

邢严的感触比她要来的更加直接透彻:他认为人的认知有限,自己此刻所处的世界和环境实在太小, 却又受限于能力和家庭, 不得不困扰于当下的各种条件和矛盾, 但好在还能寄望于未来能有机会去往各种想去的地方……

大概是因为小时候的确有实打实的交情,他也不避讳和她提及私人的想法。

“最想去哪儿?哪儿都想去,我还挺很贪心的。”

如果可以, 最好能周游世界。

邢严对她的问题回答得很坦率,也好像比学校里的传闻里的他更加随意松弛,更孩子气一些——虽然哪里都好,但他肯定会想办法先去西班牙,他喜欢的球队在巴塞罗那,要求不高,能自费现场看一场球就行,作为周游旅程的开端。

尚嘉以前鲜少有这样可以私下交流闲话的对象。她沉默惯了,总是习惯性为了身边人的感受做出取舍,愿意成为他们的倾听者,面对邢严时却好像是头一次在对话中换了位,不必顾虑太多。

“嘉嘉最近心情很不错啊。”

就连徐见云似乎也看出她的情况,饭桌上笑她,“难道是有什么好事吗?”

尚嘉愣了愣,轻轻摇头,有点心虚地放下手机。

手边有人放下一杯水,她抬头道谢,放水的人却头也不回,眼皮都懒得掀,跟幽灵似的飘走了。

他飘得无声无息,不动声色,自然也有人不满。

“才下桌子又戴耳机……你都装聋多少天了,是嫌我们太吵还是装模作样?”

姐弟俩从小吵到大,徐见云没那么多顾虑,隔着沙发和餐桌之间的空隙控诉起对方,“……刚来的时候不是话挺多的吗?还买这买那的照顾人,哦,现在是本性毕露,连水果都不想买了?”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发自肺腑,可徐见鹤愣是背对着她俩,一句话不说,半个字不吐,岿然不动,很有一种任人怎么批判都懒得开口的高冷味儿。

高冷归高冷,但三个人在老房子里到底能相安无事地生活。这段期间内,除了钟点工和抽空来查岗的姜女士,几乎在没有其他人主动登门。姜女士来的那一回,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挨个看了情况,确认自己满意了才走人。

不过今天下午,终于有第三个人找上门拜访——薛陶人在美国跑了一圈,什么热闹都凑,管他露天还是室内,音乐节、球赛、电影首映礼看了个遍,浑身上下晒得跟黑泥鳅似的,开口就是“哈喽”,进门就是“人呢”。他要的人已经好几天闭门不出,站在他旁边被衬托得白得发光,徐见云看了都忍不住连声称奇:

“你小子竟然也有被衬托成小白脸的时候?”

薛陶身后,汤小优慢了几步上楼,刚好听到她的话,面上是笑,说话也带笑,隔着门看见里面难得人了,也是主动喊见云姐。

见云姐当然是笑模样,小白脸却懒得答话,直接头也不回和朋友走人。

门被“砰”地一声带上,徐见云眉头一蹙,转头看向一边安安静静看书的尚嘉,又有关于这人的一堆抱怨:刚想说这小子转了性终于不一天到晚地往外跑了,原来是因为狐朋狗友不在,狐朋狗友、青梅竹马一来了,眼里立刻又没了家里人!

……

徐见鹤心情不佳是明摆着的事。

狐朋狗友是他主动约上门的:薛陶人才回国,他主动在薛陶拉的他们四个人的群里简单约球;薛陶问他人现在在哪儿,他就报上自己目前的住址,让对方主动登门找他。大爷得简直理所应当。

“老汤陶冶艺术情操去了,说是一会儿下课了直接过来汇合。”

汤则明去上他的乐器课,暂时只剩三人同行。

天气太热,薛陶还非得来揽他脖子。徐见鹤往后一侧身,躲了个正着,耳边听人絮絮叨叨,面上没表情,心中莫名的浮躁。

薛陶还在锲而不舍地做各种盘算:约球可以,但他不想跟他打篮球,不然又跟运动会似的被虐的份儿;打网球也太热,他虽然有点基础,但是嫌又晒又累;不如打台球去,又能吹空调又能摸鱼偷懒……

“台球不错。”

汤小优安安静静跟在他们后面,难得破天荒地主动开了口,理由也很简单,直指她从来不离身的画本画笔。

有女孩子在同行,鱼龙混杂的不熟的台球厅不能去,那就只剩了徐见鹤表哥自己开的俱乐部内的球桌。

他们去蹭地方玩儿,有了落脚的阴凉地,空调吹着,服务生走人,薛陶闷头咕嘟咕嘟灌完一杯冰可乐,整个人长舒一口气,才有空像模像样地举着球杆跟人闲话起家常。但说是家常,其实无非是惊讶他们姐弟俩怎么落魄到住到那种地方去了,尚嘉又怎么不在……

“她在。”

徐见鹤冷冷地击出一球,打完一球,语调平静。

只是这人惯会在恰当的时机场合隐身,而且最近明显心在他处,哪里顾得上其它。至于落魄不落魄……也是他自找的。

徐见鹤对台球的兴趣相当一般,但运动天赋不错,也算他们中打得最好的,可今天莫名其妙地发挥失常,耐心不如平常,专注力也有些分散。

汤则明到的时候,正碰上薛陶锲而不舍地攒撵一直低头画画的汤小优起身。汤小优内敛地笑了笑,说她实在不会,他就抬出徐见鹤,说是现成的老师摆着,会不会有什么要紧。

汤小优没有立刻拒绝,抬头静静地看他,徐见鹤心神不在这里,整个人漫不经心,头也不抬,把球杆对着到的人一塞,说是挺没意思,要休息一会儿。

“你教你妹。”

他对着汤则明,挺淡然。

薛陶不淡然,瞪着眼睛质问他是不是在骂人!

骂人……徐见鹤是挺想骂人的,但不知道骂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外面太阳往西走,周围的台球桌渐渐都有了客人。他撑在台球桌看人,头发很短,从上到下穿着干净简单,长腿散漫一靠,神情冷淡,身高肩宽,侧脸轮廓锋利,也不怎么能看得出年龄,很有种介于男生和男人之间的硬挺利落。

有女生上来搭话,他懒得笑,也没什么所谓的绅士风度,通通以拒绝应对,反倒被人夸是有脾气小帅哥。薛陶在旁边表情夸张、怒其不争也没用。

徐见鹤一旦没意思,那就冷硬得像石头,接起电话也透着冷硬,“什么事?”

电话对面,徐见云慌慌张张地开口,好像人在外面,信号不佳,声音断断续续。

他干脆以此为借口走了人出了门,找到洗手间旁的僻静处不耐烦地继续等。

徐见云大概也终于找到安静地方了,跟他开口只有气喘吁吁的几个字,“速归,大事相商!”

能有什么大事?

他淡淡地听,渐渐神色终于有了点波动。

……

今天原来是尚嘉的生日。

徐见云从来性格跳脱,记东西一般,这几天沉迷于巷子里的生活,沉迷于拍摄和日记,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等他走了,对着日历看了半天,终于想起姜女士无意间跟她提过的事情,而且自己当时分明还有刻意记下,这些天东跑西跑,竟然能忘!

徐见云相当悔恨,也因为悔恨,正在临时去买蛋糕和礼物的路上。

七月九号。

生日是生日,可是尚嘉的生日也和普通人的生日不太一样——姜女士当时去接这个小姑娘之前,特意有提前把情况问明白,也有特意打听过邻居口中姐妹俩的生活情况。说的好的,说是可怜两个小姑娘年纪小小没爹没妈,生活不容易;说的最恶劣的,什么扫把星、克父母都一股脑往外倒。

徐见鹤坐上回去的车,辞别他这边的青梅竹马们,回忆起徐见云低落间的滔滔不绝,这些天来的恼怒情绪莫名没了,只剩静心蹙眉。

……

他到的时候,老房子里安安静静的没人。

老房子的钥匙由尚嘉给他们一人配了一把。

防盗门发出老旧的吱声,尚嘉从外面回来,手里提了两袋子菜,四目相对,看见他微微一愣,点了点头,也没问他怎么从和朋友的聚会回来了。

钟点工阿姨今天请假。

他同样点头,看她熟练地把两袋菜放在餐桌上,放完又分门别类往冷藏和冷冻放,不一会儿厨房里又响起哗哗水声。

和第一天来这儿时的情况差不多,只是这一回她看起来是还计划亲自动手。

情况似曾相识,他就也和第一天一样,倚在门口看了片刻,进去打下手。

“我来煮面吧。”

徐见鹤在她身后几步的距离慢慢的洗手,开口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很平静。

尚嘉抬头看他,微微一怔,似乎稍作犹豫,但终究是点了下头。

煮面的任务成功落到他手上。

可徐见鹤以前哪里做过饭,这会儿临时抱佛脚,几乎是全靠网上临时搜索来的步骤,偏偏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很能装样,看不出一点新手的慌张。这么几番操作,尚嘉也不说他,只是在旁边安静地做自己预备要烧的菜色,熟稔起切洗装盘。

面熟装碗,他看着腾腾的热烟,冷不丁地出了声。

“生日快乐。”

尚嘉动作一停,淡淡地侧头看他,他才继续往下,又不太自在地重复了一边。

“……生日快乐。”

他说这话,道理也是他的道理,又低又沉,波澜不惊地,“怎么说都还是这句话最恰当。”

烟雾腾腾,他的眼神也像蒙上了一层雾气。

尚嘉没说话。

好半天,她才平缓地出声,听不出有什么情绪:“谢谢。”

徐见鹤嗯了一声,继续按照手机上的菜谱说明按部就班地往下操作。

腿脚怕冷、身体娇气、尚子欣过生日时深夜一个人在客厅发呆……徐见鹤记忆力出众,以前许多细节,这会儿回忆起来,都成了有迹可循的缘由和故事。心里头情绪千百种,回转开来,千丝万缕一半地纠缠、打结,理不出具体的情绪。

“留级是因为住院?”

“嗯。”

他哦了一声,慢慢地动了动筷子,又慢慢出声,“腿现在还经常疼吗?”

“还好。”

她答得很平常:“偶尔吧,不太规律。”

徐见鹤没说话。

徐见云还在外面为尚嘉的生日四处奔波买东西,所以特意赶他回来陪人。可他知道,其实这人安静懂事惯了,压根不需要人陪,也不太需要别人的情绪——或者说,不太需要她不怎么在意的人的情绪。

……

他人生中第一次动手做饭,是给他们做网上评定的所谓“夏日最适合”的葱油面。

徐见鹤心思沉沉,不急着其它事情,更不急着填饱肚子,愣是和今天的寿星面对面坐下,托了下巴,认真注视着对面的寿星动筷子。

尚嘉不奇怪他的动静,只安静地如他所想,闷声不响地把面吃了,又抬头看他。

光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少女的目光如水,下巴尖尖,弯了弯眼睛,跟他道谢。

她吃的第一份带有长寿面的意味是他做的。她在善解人意的时候总能说点好听的话,他以前就常常听见她这样和姜女士交流,跟他却还是头一次。

徐见鹤半眯了眼睛,看她弯弯的眉眼,没出声。

徐见云慌慌张张地提着东西闯进门,又慌慌张张地把蛋糕摆了,礼物送了——她不知道送什么好,干脆什么都买了,尚嘉平时喜欢看的书、她觉得她可能会有兴趣的陈列品、一束花、甚至还有香水之类的……

“……先说啊,我不是不在乎妈妈的事儿,就是觉得你的生日也重要。”

徐见云反复表达,反复纠正,总觉得不够准确,索性去抓尚嘉的手,破罐子破摔了,“哎哟,我也不知道咋说!”

尚嘉的笑越来越明显。

徐见鹤第一次做饭,对量没什么把控。徐见云看了一眼就嫌他浪费,但人跑了一下午,正是饿的时候,吃了两口尚嘉做的炒肉,又闷头嗦面,结果才吃一口就破了功,跑到饮水机旁猛灌了一整杯的水。

“……又咸又油,大哥,你做饭自己都不尝尝的吗!”

她对徐见鹤今天不知道第几次提出狠厉的批判。

徐见鹤闷声不理,眉头动了动,心头也动了动——尚嘉已经将徐见云送她的一大堆礼物通通收进了房间里,出来时,应该也不知道他们在争什么,只是这边看看,那边看看。

她站在徐见云旁边,说了点什么,又抬头看他,目光平静,唯独眼睛还是弯的,面上还是笑的。

“没那么差的。”

她用口型对他说。

……

一滴水落在他的心间——先是软软的化开、沁润的甜,再是无可躲避、终于不再试图掩埋的苦涩。

有些心情其实已经非常明显,只是全看他想不想意识到;也有些事情已经晚了,他作为见证人看在眼里,所以才会怀着一股不知道哪儿来的怒气,没事人一样地生活了这些天。

徐见鹤眼高于顶惯了,绷直了唇线,目光渐渐由炽热转凉。

……

真神奇。炎炎夏日,他却因为一个人吞下了一整个没有剥皮的酸苦青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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