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一字对於孟年来说太沈重。
它代表着的是孟年父亲的背叛, 还背负了她母亲的一条鲜活年轻的生命。
孟年从来都不喜欢这个字,从前叶存礼整日都把这个字挂在嘴边,她听得烦了,也早就腻了。
原本就对这个字眼没有好感, 身边又有个骚扰者在耳边反覆地提, 孟年愈发觉得“爱”太过廉价丶轻佻丶不值一提。
叶敛和她结婚时,她对於婚姻与爱情的信任度为零。
那会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但叶敛还是迎难而上了, 毕竟那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知道她不信这个字, 也知道她对这个字排斥,甚至厌恶, 所以他此刻鼓起勇气说出来, 存了赌一把的心思,即便面上看着他神情淡淡, 十拿九稳, 但他心里其实在害怕。
之前对孟年的外婆能镇定自若地扯那些大道理,可真到了在她身上实践那些空话大话时, 他才知道自己也会紧张到冒汗。
孟年听到这样的表白,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她喜欢得要命,只恨自己现在看不清他的脸。
但随着爱恋与依赖一并而来的,是畏缩和恐惧。
即便他说的那些话她都赞同,但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担心自己会重蹈覆辙。
这是十年来早已根入骨子里的自卑,她没办法在喜欢上他时一下子转变性格, 至少此刻, 她没办法坦然地回应他这个字。
她又感动又为难地开口:“叶先生, 你——”
“嘘……”
男人温柔地亲了亲她的唇。
“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嗯嗯, 你说。”
真的是表白呀。
孟年心里又泛起甜。
短短一刻钟,心路起起伏伏,情感比她这20年来加在一起还要丰富。
叶敛却忽然从她身上起来,伸手也将她拉了起来。
他笑道:“但我觉得在那之前你应该先吃饭。”
像是在配合他的话一样,她的肚子适时地“咕噜”了一声。
从那种既暧昧又纠结的扭曲的氛围里抽离,孟年短暂地楞了一下。
她窘迫地捂住肚子,“我们不是吃过饭了?”
“但我们刚刚也运动过,而且你早饭本来吃的就少。”
心意相通以后,叶敛做任何事都不再又任何的顾虑。
他走去衣帽间,从里面挑了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孟年茫然摇头,保守地猜了个时间:“11点?”
从衣帽间走出的男人脚步不停,他稍扬眉梢,戏谑:“你确定11点的时候我们完事了?”
孟年的脸一瞬间爆红。
她支支吾吾地,害羞半晌,忽然反应过来,刚刚做完睡了一觉后,被公司的电话吵醒时是10点多。
他果然又在故意逗她。
孟年习惯性地抄起枕头,抱在怀里生闷气。
并不是真的在恼他,只是因为他有时太坏,她招架不得,懊恼自己接不住招。
“早晚有一天也要让你哑口无言。”
她愤愤道。
孟同学总在奇怪的地方胜负心很强。
一个小插曲过后,孟年的心里负担莫名地又减轻了不少。
这是叶先生的一贯套路,在明显感觉到她为难丶意识到她的摇摆时,就会大度宽和地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不动声色地缓和她的负面情绪。
孟年已经足够了解这个男人到底有多温柔,越知道,就越觉得喜欢他。
叶先生总是温柔成熟有耐心,最重要的是会尊重她的感受。
他是个非常优秀的伴侣。
孟年低下头,隐藏起微红的眼眶,心里的自责更深。
他这么好,衬得她更加自私了。
她分神的时候,叶敛已经带着衣服走了过来。
他已经换好了一身休闲服,脱下严肃禁欲的西装之后,他整个人都变得随性慵懒了不少,看着也年轻了好几岁。
叶敛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他嘴角噙着笑,坐回床边,招呼都不打,擡手就去解她的睡衣扣子。
“换个衣服,我们下楼吃午饭,边吃边说,我今天的时间都是你一个人的。”
“我让刘婶做完饭就走了,今天家里都只会有我们两个人,不用不自在。”
毫无防备地被碰了衣服,孟年身体顿时僵住,不过她很快就红着耳朵,任由他动作。
他让擡手就擡手,他让低头就低头。
“我小学以后就没让别人帮我穿过衣服了。”
孟年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他的方向。
“那自理能力很强的孟同学知不知道,有很多晚上是我帮你换的睡衣。”
他的目光放肆地从她白皙的肤和仍在发育的某处流连,低笑一声,将还没来得及换上裙子的女孩拥进怀里。
他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抵在她光洁的后背上,另一只手扶着她没有赘肉的腰侧。
指腹摩挲着她,一寸寸地赏析。
他轻轻咬了下她的耳廓,嗓音带着磁性的哑:“毕竟上面都是水,有些人闹着累,闹着湿,说睡不着。可我看你这小没良心地睡得也蛮熟,连衣裳换了新的都没醒。”
孟年这会不止脸红,她从耳根到脖颈,甚至有蔓延到身上的趋势,她羞赧地推他,“我不知道……”
他稳稳搂着人,“你当然不知道,眼睛看不见就是这点好,就算换了睡衣也不知道。”
“还是说你是自欺欺人,其实你醒了,只不过享受被我——”
孟年恼怒地从他怀里起身,两只手捂住了他半张脸。
有些人真是过分,悄无声新占便宜就占了呗,竟然还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来,还要倒打一耙说她喜欢。
“胡说八道!谁要你帮忙!”
奶凶奶凶,怒出了夹子音,叶敛不住地笑,他弯着眉眼,又将她抱回怀里。
他的穿着一丝不苟,她却整个身体都暴露着。
老男人脸皮厚,堂而皇之地占便宜,还给自己找正当理由:“抱紧点,别着凉。”
一边说着,一边把人整个都揉进怀里。
严丝合缝,仿佛他们天生就本该如此。
孟年不管不顾,隔着衣服也要咬他肩膀,发泄不满:“怕着凉你倒是放我穿衣服啊!”
男人只是笑,又不接茬。
他像是摸不够一般,又品玩了半分钟的美玉,终於在第三个牙印落到他脖子上时,意犹未尽地把人松开。
穿衣服也不好好穿,带着十足的色气味道,指尖不经意间划过背脊,离开时又像是被她挽留了一般,手指偶尔回勾慢挑,偶尔屈指滑蹭,惹得孟年一阵阵颤抖。
她想,早晚也要再摸回去。
就用带着戒指的这只手摸回去。
用更色气更勾人的方式折磨回去!
叶敛招惹完人也知道自己暂时不受待见,於是给她换好裙子以后就先行跑路。
将肇事逃逸美名其曰为:“我先下楼盛饭,你就不用饿肚子等了。”
他说完也不敢等人回应,生怕自己又惹来一顿骂。
叶敛满面春风离开卧室,孟年通红着身体,呆坐在床上,心跳怦然。
老男人的花样还真多,手都离开了,她的身体反应还没消退。
她在床上又缓了五分钟,才慢吞吞地挪步进卫生间。
坐在马桶上,耳边久久回荡着被他抱在怀里时,他覆在耳边说的那三个字:
“都湿了。”
**
午饭有孟年最爱吃的糖醋排骨,辣子鸡,还有红烧茄子。
饭前,叶敛先给她盛了半碗西湖牛肉羹。
慢慢等汤凉的过程中,他先夹了一筷子的排骨放在她盘子里。
叶敛给她系好儿童用的小围裙,而后放松地笑了笑,开玩笑道:“好了,谈心时间到。”
经过了漫长的时间,孟年心底的愧疚与迟疑已经散的差不多。她的理智与情感分得很开,这是最适合他们谈论彼此心事的时间。
她喜欢叶先生的温柔,更喜欢叶先生的冷静与睿智。
他总是能找到正确的方法,引导着她,游刃有馀地处理他们之间的各种难题。
孟年觉得此刻的自己比刚刚更喜欢他了。
这样的聊天环境让她感到放松,也更容易从牛角尖里走出来。
“你吃着,我要开始告白了。”
孟年:“……”
嘴里的糖醋排骨突然不香了。
她表情麻木地吐掉嘴里的骨头,“叶先生,要不然你还是跟我讲道理吧。”
这么有烟火气息的告白,不奇怪吗?
而且哪有人一上来直接就以“要告白”作为开场词的?更奇怪了。
“你不是说自己浪漫过敏?我觉得现在这个时间点刚好。”
他就算想浪漫也浪漫不起来。
“如果你喜欢更有仪式感的告白,我也可以准备,”叶敛拿捏住她的小心思,明知故问,“你需要吗?”
孟年默了默。
她当然不需要,现在的状态她才更自在。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真的很了解她。
“道理我已经说过很多,相信你都明白,我们现在就抛开理智,聊聊感情。”叶敛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替她夹菜,“我还从没跟你聊过我的感情。”
他们是夫妻,今后还要谈恋爱,总不能一直理智冷静地谈人生哲学大道理,倒不是嫌没趣,实在是叶敛知道自己这个人对另一半的情感需求高,如果她不粘着自己,想来以后抑郁的就会是他。
今天必须要把自己对她的心思都透彻地讲明白,让她知道,他对她有多认真。
“你是不是以为,中考后的那个暑假,是你第一次遇见我?”
孟年楞了楞,怎么这么问,难道……
“不是吗?”
叶敛笑着了笑,没急着否认,而是从她十岁那一年开始讲起。
讲那个夜里因为她而饿肚子,讲那个晚上做梦都是她的哭声,还说她哭就哭吧,把他养在门口的草都给薅秃了。
孟年听过以后,半晌都没合上嘴巴,“我以为那家里没人……都破成那个样子了,能住人?”
隔壁的邻居常年不见人,她以为那栋宅子半荒废,所以偶尔难过想妈妈了,就蹲过去发泄,离家远点,外婆听不到就不会担心。
“我的确很少回去,但不代表我从不回去。”
他每一次回去都是深夜,基本上都是路过那里,暂时歇脚,头顶星星回家,身披朝阳再离开。
“你这个小懒猫起得晚,当然遇不到我。”
孟年想起童年的一些囧事,尴尬地头皮发麻。
但想到他竟然那么早就认识了自己,又觉得好可惜。
如果那会他们早早相识,她身边有这么一个成熟又温柔的大哥哥,她的童年会不会是另一种活法。
叶敛从一大盆辣子鸡里拨开辣椒,挑鸡块出来放进她碗里,嘴角带着笑继续道:
“老婆,我记忆中有关於你的每一个画面都十分清晰,从前将它归因於我良好的记忆能力,可反思过后才发现,萍水相逢的人那么多,我也就只记得你一个而已。”
“我现在都还记得那天晚上自己的心情。当时就想,这个小女孩和我好像,那么要强,又那么自卑。”
躲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在星星的底下偷偷哭泣,是要强。
把自己缩成一团,即便知道没人会发现,还是用力藏起自己,是自卑。
孟年听得鼻子一酸,低着头戳了戳碗里的菜,“你也会自卑吗?”
“当然,我从小也会被人说——‘你没有妈妈啊’。”叶敛平静地笑了笑,“我当然有妈妈啊,只是她很忙,她还有别的孩子要照顾,没有时间看我一眼。”
孟年嘴巴一瘪,筷子一扔,哼哼唧唧,转身投进了男人的怀里。
她手臂吊着他的脖子,呼吸潮热:“叶先生,原来你是可怜我没有妈妈才喜欢我的。”
“不,我喜欢你,因为你的这双眼睛。”
出人意料的答案,孟年怔怔地:“眼睛?我眼睛……”看不见啊。
“你的眼睛十分干净,这无关於你是否能视物。哪怕是现在,你的眼睛也依旧明亮动人,只要往我这里看上一眼,我就会为你魂不守舍。”
叶敛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他讲得都是自己的真情实感。
“在你第一次到老宅时,你18岁的那个除夕,我在二楼往下望,杨诗兰问我婚约的事,我看向你,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很多东西。”
“浓浓的悲伤,却又要强撑着装出一副快乐又幸福的模样,只是为了不叫别人担心。”
“你和我是完全相反的两类人,我会将一切我不喜欢丶看不惯的人和事都破坏掉,而你,只会委屈自己,去成全别人。”
“太傻,太胆小,太懦弱,可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何尝不是一种坚强与坚韧呢?”
“那个家明明不欢迎我,却还要虚伪地迎接我的到来,我偏偏要戳破所谓的和平,搞得大家都不愉快我才高兴。”
“可你呢,哪怕杨诗兰那么不喜欢你,她也只是看不上你的家庭,对於你本人,她从来没有否定过你的优秀。在那些嫌贫爱富的人眼里,你不及格的只有家世这一项,其他方面没有人能挑出错来。如果你出身在顾家叶家这样的环境里,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但大家所称赞的‘乖巧’,都是你牺牲自己才换得的,是假象,是苦涩,我很不喜欢。”
他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徐徐说道:
“我对你的心动瞬间,大概就是发现这一切真相时,忽然冒出的丶强烈到不可忽视的怜惜。”
对她的注意早早开始,动心大概可以追溯到除夕那一天。
可惜那个时候他没有意识到他心里的苗头。
如果他早知道会有以后,也就没有叶存礼什么事了。
叶敛遗憾地感慨:“如果当初定下口头婚约的人是我……”
气氛使然,即便叶敛说他不会煽情,可孟年还是因为他滚烫的爱意与浓浓的温情而狠狠心动。
“可是你对我说了那个字。”孟年仿徨地擡眸,重覆,“那个字……”
男人笑道:“爱吗?”
“嗯。”
“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你,是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来呢?”孟年没什么自信地垂下眼,“就连我自己,也只敢承认,我喜欢你,不敢提——”
“你喜欢我?”他突然打断。
孟年倏地闭嘴,脸颊慢慢红起来。
叶敛总算还是套出了最想听的这句话,他眼里漾出笑意。
“快吗?我们结婚快一个月,不觉得快。”
灵魂上的契合只会叫他对她的感情呈指数倍上涨。
“我是因为怜惜你丶想要照顾你才和你结婚。当初向你求婚时,只是觉得我们会很合拍,你是我难得遇到的心动对象,我不想错过,但当时,我必须承认,我没有爱上你。”
“婚后我们朝夕相处,你对我的吸引力,远比我想象得要大。”
她的每一处他都喜欢得不得了,他们三观统一,思考事情的模式也很像,他们的默契体现在方方面面,生出爱来,再正常不过。
“觉得那个字分量重,不喜欢听,我以后可以不说,但孟同学,需要先纠正你一个错误的认知。”
听上去又要开课了?
孟年打起精神,“哪儿错啦?”
“你和我结婚,可以从一个厌男丶排斥爱情的女孩子变成现在这样——会吃醋,会冲我发泄委屈,会说喜欢我。”叶敛反问,“你都可以短时间内变化这么大,为什么我不可以呢?”
被点中题干重点的小同学当场楞在原地。
盲点被男人犀利地指出,孟年陡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多么重要的事情。
她自己最清楚自己的变化,连她都可以改变,他凭什么不能在半个月时间里爱上她呢?
“你只是不够自信罢了。”
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不会有人爱,所以不相信爱情。
自信需要慢慢建立,他可以帮她。
叶敛如常地将菜夹到她碗里,语气平静得好像不知道自己在说情话。
“喜欢,才和你结婚。”
“而我现在要感谢你。”
“感谢什么?”
“谢谢你愿意让我参与进你的人生。”
谢谢她,让他一个不相信爱情的人,也对那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了渴望与期待。
一场交心的表白过后,氛围并没有变得更缱绻。
正如每一个普普通通的午后一样,慵懒,惬意。
叶敛收拾完碗筷,拥着人,一起窝在阳台落地窗边上的藤椅里。
吹着空调,看着窗外的飞鸟。
他将切好的西瓜块用牙签送到她的嘴里。
他念她听不懂的财经新闻。
她低头在怀中的画纸上练习盲画。
某一个瞬间。
在他念完一条新闻时。
在她画完一只飞鸟时。
她忽然开口:“以后,还说吧。”
叶敛难得怔了怔,他握着手机,茫然:“说什么?”
“爱。”
女孩在他怀里擡头,望着他,笑弯了眼睛。
“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试着去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