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这句,眼睁睁看着霍沉眼底那一点点温度肉眼可见地淡下去,雨很快又把他淋湿了,湿漉漉的额发让他看起来无害,漆黑的眸子盯紧她,问她: ”为什么。”
他总是问这个问题,什么事都要她给一个理由,可叶嘉宁自己都还没有想清楚。如果她说的是分手,他是不是也拒绝不了?在刚刚承诺过她的一分钟之内。
那样好像太卑劣。
她想自己冷静一会。
“不为什么。”叶嘉宁说, ”这几天先不要见面。”他又想问为什么,话到齿边止住,唇线抿紧一条。
叶嘉宁在手机上叫了辆车,接单的车刚好在附近,www.youxs.org,过个路口就到。
她从长椅上站起来,将外套还给霍沉,他没接,沉默而固执地看着她。叶嘉宁把外套放到他腿上,说了声: “回家吧,别淋雨。”
她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淅沥的雨声中混着他低涩的嗓音,让听的人心口发闷: “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叶嘉宁脚步在原地停了一会,说: “可以。”
好像从她要走的一刻起,雨势就更大了,叫车软件上显示车已经抵达,她接到电话,司机和她核对位置,挂断电话之后她回了次头。
她已经走出很远,霍沉依然保持着她离开前的姿势,一身墨黑地坐在长椅上,接连成线的雨幕将他身影变得模糊,他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她把他丢在了雨中。
叶嘉宁身上也湿透了,司机看到她狼狈的模样好心道: “我这有毛巾,要不要擦一擦?”
她摇摇头,觉得车里空气有点闷,想把窗户开道缝透透气,又被扫进来的雨水弄湿裤腿,重新关上。
她湿淋淋地回到家,在浴室里把湿重的衣物脱掉,热水冲了好一阵才消去浸到骨子深处的湿冷,她草草吹了吹头发,半干未干就倒在床上。
头沉甸甸地发痛,眼睛合上没多久,手机在客厅的包里响起铃声,她下床去拿,看到霍沉的名字时恍惚以为自己刚才那一闭眼就睡了很久,可再一看时间,不过几分钟。
她接起电话,听到那端淅淅沥沥的雨声。
“你还没回去?”她看看窗外,已经不能叫做小雨了,滂沱大雨将外面的香樟树都吹打得弯了腰,他不会傻乎乎坐到现
在吧。
“在车上。”霍沉说。叶嘉宁放了心,心想他也不会真那么傻。
”你打电话来……”
她想问他打电话来干什么,没说完就被霍沉接过去: “你说的可以打电话。”
叶嘉宁跟着拖鞋回房间,躺到床上,手机开了免提放到枕头旁: “那也不用这么快就打。”
“你没说不可以。”
叶嘉宁脑袋里面像灌了铅般沉重,血管钝钝地鼓动,两人一时无话,听筒里霍沉清浅的呼吸快被磅礴雨声盖过,但她听得格外清楚,胸腔里绞了一路的不适感被一阵柔和的风抚平了。
“回去洗个澡,不要感冒了。”叶嘉宁说。
他好像关上了车窗,雨声忽然小了很多,密闭车厢里他的声线清晰起来: “你洗过了?”
“嗯。”
霍沉浑身被雨浇透了,外套被随便地丢到一旁,沾水后的衣服湿答答贴在身体上很不舒服,他一身湿闷坐在车里,想到她现在的样子,应该是干燥柔软的。
他靠住椅背,视线撇向那棵被暴雨冲刷的香樟树。
”你用什么味道的沐浴露?”
叶嘉宁无语凝噎,卷着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手机: “刚才的雨没把你脑袋洗一洗吗。”“叶嘉宁。”他忽然叫她, ”你家里有人吗?”
“没有,麦麦还没回来。”叶嘉宁的眼皮已经阖上,又伸手把背后的手机摸过来了,因为困意语调显得松软, “怎么了。”
霍沉不知动了什么念头,又不知为何自己打消,伸手拨开空调的除湿模式,淡着嗓音装腔作势贼喊捉贼地提醒: ”关好门,小心有人撬锁。”
“除了你没人撬锁。”叶嘉宁道, ”防盗门,很结实的。”
没用的废话说了很多,一直到她快要睡着,困顿的思路连接不上,连霍沉说什么都听不进耳朵,电话才挂断。楼下似乎有引擎声发动,继而远去,她头太重了,昏昏沉沉地陷入深眠。
可能因为热水澡洗得及时,叶嘉宁的烧没能发起来,睡了一觉头痛缓解不少。
那天和霍沉分开时她心情是沉重的,可他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也没什么必要的事要讲,就
只是和她说几句没营养的废话。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发来一张照片,她书桌上玻璃花瓶里的花换了一枝新的,洁白无瑕的奶油色,优雅绽开的杯状花头,漂亮又高贵。
张露打完饭坐到她旁边,瞥见她手机上的照片: “好漂亮啊,这是玫瑰吗?什么品种?””不知道。”叶嘉宁说, “我帮你问问。”
他只发一张图片,别的什么都不说,叶嘉宁打字问他: 【这枝花叫什么名字】霍沉像是手机一直拿在手里,回复很快。
SS: 【骄傲玫瑰】
SS: 【像你】
叶嘉宁无奈: 【你是不是也近视,怎么看什么都像我】
张露等了一会见她问着问着没了后续,完全不记得自己还在线等一个答案,大概猜到花是怎么回事,幽幽长叹一声: “我以前还好奇你跟人恋爱是什么样子,没想到也这么黏糊。”
她啃着排骨摇头叹息: ”高冷女神滤镜碎了,碎了。”
叶嘉宁:
怕叶茵再动气,这几日她没去医院,麦穗每天都会事无巨细地和她汇报叶茵的现状,听说她这两天都吃不下饭,麦穗总劝她多吃点,她也努力去吃,但好几次都快把胆汁吐出来。
麦穗不知道该不该把那时叶嘉宁四面楚歌的处境告诉她,希望她能理解叶嘉宁为什么那么做,又怕她更心疼,更觉得自己是负累。
叶嘉宁照常上学,下课就回家,她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课本和各类书籍填满。可有时脑袋闲下来,比如在车上、地铁上,她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
叶嘉宁走的第四天下午,霍沉坐在露台的藤椅,空气里凉意浓重,阴云覆盖海面,雨水让整个宜港都蒙上一层冷灰。
高空风大,他裤脚在风里荡着,手边矮几上放着一本解剖图谱,叶嘉宁落在这里的,他闲着没事翻来看。
翻了几页觉得无趣,兴致缺缺地靠在椅子里。冬叔把他手机送出来: “蓝总的电话。”
霍沉伸手接了,语调懒怠,嗓音却像被雨后湿冷的风吹透了,散发凛冽寒气: “有事?”
蓝晖岷一听这冻死人的声音就知道自己打的不是时候,不过就他们小霍爷这脾气, “是时候”的时候实在不多。
蓝晖岷也不跟他废话自讨没趣,直奔主题: “有人打来办公室,询问你的联系方式。”
秘书拿来文件给他过目,他匆匆浏览一遍在右下角签字,电话夹在耳边道: “她留了名字,姓叶,我觉得有必要跟你知会一声。”
能混到现在,蓝晖岷的心眼比别人多的不止一星半点,那么多想慕名见小霍爷一面的客户都被他挡了回去,这一通平平无奇的电话,倒是亲自传达到了霍沉这。
电话那段,霍沉不咸不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给她。”
连绵的雨一连持续几日,灰沉沉的天久不见太阳。茶室古朴的门牌掩藏在行道树的枝叶下,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叶子葱绿绿地滴着水。
霍沉下车时没撑伞,黑色立领外套和长裤拉出瘦高的线条,在经过的行人中清晰而挺拔。
服务员在前方带路,木质楼梯传来的脚步声低闷散漫,他意兴阑珊地垂着眸,黑发盖着立体的眉骨,踩上最后一层台阶时,那双冷感的眼睛抬起。
二楼窗边摆置一张木质茶桌,桌边坐着一位体型消瘦的女人,衣着简单素净,她目光投向楼梯
口,缓慢细致地落在他身上,就连这种打量也有礼节,不让人反感。
霍沉不紧不慢的脚步走向茶桌,在她对面位置坐下来。他肩上落了雨,乌黑发梢的湿意显出少年人的意气,他比叶茵想象中还要年轻。
服务员将她点好的茶送上,清甜的花果茶冒出袅袅热气,叶茵礼节性地解释: “我不能喝太浓的茶,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自作主张点了。这茶带一点甜味,要是不合你口味,这里的六安瓜片也不错。”
“没关系。”他没所谓地说, “我不喝茶。””那你平时喜欢喝咖啡?”
”喝水。”
叶茵点了点头,平静的神色自始至终没有浮显波动: ”冒昧用这种方式联系上你,希望你别见怪。”
从来目中无人的小霍爷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见得给面子,这会坐在这间档次一般的茶室,面对一位首次谋面的女士,慢条斯理地回答: ”不会。”
“我现在能坐在这里,还要感谢你雪中送炭,这份恩情我们一家都会记在心里。”叶茵语速平缓, “嘉宁借你的钱,我们会还给
你,并且支付利息,我知道这对你不算什么,如果你有别的要求可以提,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会尽一切可能满足。”
热茶的白色气雾向上飘,霍沉神色却如加冰,他面前那杯茶冷得似乎都比叶茵那杯更快。
叶茵伤口未愈,还不到出院的时候,她换下病房服,穿回便装,特意把见面的地点约在外面,是因为在医院她是病患,天然地处于弱势。
岁月从不败美人,疾病却会,长久的缠绵病榻让她看起来有几分羸弱,但不掩她身上沉静雍容的气质,她对霍沉说话也是彬彬有礼的。
“嘉宁当时答应你的条件是被迫的,如果知道这是我活下来的代价,我不会同意做这个手术,现在我知道了,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她为了我这样委屈自己。”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说, “我希望你们的关系能在这里就结束,哪怕你要我重新将这颗肾取出来,我也不会有二话。”
清瘦腕骨搭在桌边,霍沉将那只玻璃茶杯转了方向,索然的眉眼轮廓让人觉得冷淡。
”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
“因为我是她的母亲,我了解她,她不是一个虚荣轻浮的女孩,我们家虽然破产,经济窘迫,但日子一样能过,是我的病拖累了她,如果不是被逼无奈,她不会和你在一起。”
修长冷白的指节捏上仍然烫手的杯身,他好似没知觉,眉心压着两分显而易见的厌烦: “你没资格插手我跟她的事。”
对待一个用五十万胁迫自己女儿的男人,叶茵已经对他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客气,只是因为希望他能对叶嘉宁高抬贵手。
“我见过你母亲。”叶茵道, “我们在一些场合上碰过几次面,那时候她还怀着你,来我们医院做产检。她是一个善良温柔的人,孩子,我不想和你说重话,请你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
“你搬她没用。”
感情牌在霍沉这里毫无功效,他掀起眼皮,眼神没温度: ”她很多年前就死了。”
叶茵没料到他提及已故的母亲会是这种态度,没有表现出正常人该有的缅怀,像个没有丝毫感情的冷血动物。
霍沉手从茶杯上拿开,揣进口袋里,往后靠着椅背,拒人千里的姿态: “我不在乎你的心情,我愿意坐在这里听你说话,只
是因为叶嘉宁在乎你。”
他在叶茵皱眉的眼神下,淡漠道: “你活着与否,我不在意,只有她在意,理解吗。谁都不能让我放她走,你也不行。”
他桀骜的个性远超叶茵预估,然而强硬之余,似乎也能看出对叶嘉宁的几分真心。
叶茵看他片刻,说: “你要不是真心喜欢她,不如放过她,看在你们幼年相识一场的份上,就当之前的事没有发生过。要是真心喜欢,就不该强迫她。”
“她愿意。”霍沉抬着冷冰冰的眼。
叶茵摇头,语气仍然是平缓的: “嘉宁是一个有自尊的女孩,如果你了解她,就会知道她从来不喜欢被人强迫。”
她不喜欢被人强迫,刚开始的时候对他很抵触,霍沉怎会不知道。他不想强迫她,他连接吻都会问她意见。
口袋的手握紧成拳,烫意留在指尖,留下持续不停的灼烧的痛感。
花茶里浮动着干玫瑰,风干后的花苞呈现浓郁的酒红色。他想起家里花瓶那枝白玫瑰。骄傲,清冷,高不可攀。
他没有自信,他可以说得斩钉截铁,却不能笃定她是不是真的愿意。她比那朵玫瑰还要骄傲。
外面天阴着,那股闷不透风的沉冷透过窗缝侵扰进来,萦绕在霍沉身体四周,木质椅背硫着脊骨,阴郁的空气沉重地压着他双肩往下坠。
他下颌线绷得很紧,绷得清晰又僵硬,眉眼厌冷地说: “如果我非要强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