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熟悉上官无汲的人,就会发现她变了。
被金钱先生打晕之后,她一直昏迷到第二天正午才醒来。当她从床上坐起来时,一向精光四射的眼睛竟也透出了罕见的疲态。没有大喊大叫,甚至也没有要问是谁把她打晕的,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听着卧房外那一男一女的对话。女的年纪很小,嗓音甜美清脆,语气十分兴奋,正是南宫世家的千金小姐南宫小小,而男的年纪稍长,语调温柔。
“寒大哥,你好厉害!怎么做到的?快教我啊!教我!”
“这不过是雕虫小技。你若真的有心学武,就该把时间花在基本功上。”
“别再跟我提什么基本功,讨厌死啦!就因为这个基本功,害我到现在还只能拿把木剑。”
“不是最迟到了十四岁就可以换成真剑了吗?听说个别优秀的弟子在练剑的头年就有通过考验的。”
“那是别人!我前年参加了一回,去年又参加了一回,还是老太君亲自考验我呢!结果还是没有通过。后来三叔拿了一把镰刀给我,说要是嫌木剑太难看的话,可以暂时先换镰刀,害得我被几个哥哥笑死了!”
寒枫哈哈大笑。
上官无汲愣住。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那个永远平静温和的寒枫竟然也有这么开怀的时候。从这爽朗的笑声中,她甚至可以想象他此时的笑容有多么灿烂。这真的是寒枫吗?那个没有经过易容改装的寒枫?
“你也不必太着急了,”只听他柔声劝慰道,“你年纪还小,只要有心,随时可以重新开始。”
“那……那你教我吧!只要你教我剑法,我就天天跑到郑姐姐面前夸你,怎么样?”
“郑姑娘?她的内伤还未痊愈,暂时不要打扰她休息了。”
“不是你让我经常去陪她聊天,顺便再打听情报的吗?我可是你的军师兼钦差呀!你忘了?”
“是吗?我不过是跟你开玩笑罢了。”
“不对!你就是变了!你以前明明很喜欢郑姐姐的,为什么这两天突然变了,反而更关心里面这位叶姐姐了?难道……难道你变心了?可为什么呀?明明郑姐姐更美丽更温柔……”
南宫小小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惊讶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上官无汲。而坐在南宫小小对面的英俊男子自然就是寒枫了。见到她,寒枫的表情并无波动,就连目光都保持着一贯的平静和温和,实在很难将他与方才的笑声联系起来。
上官无汲皱眉:“你们在这干什么?”
“寒大哥担心你,都在这守了一夜了。”南宫小小抢着回答。
“就为了把我吵醒?”
“不是!寒大哥真的很担心你啊!是我硬要跑来找他,才把你吵醒的,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上官无汲懒得与她废话,只是冷淡地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要问他。”
“凭什么呀?寒大哥又不是你的仆人!”南宫小小不服气地拉着寒枫的衣袖,“反正她也不领情,我们找郑姐姐去吧!”
寒枫柔声道:“你去找郑姑娘玩吧,我们有话要谈。”
“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啊?你不会真的变心了吧?她可比郑姐姐凶多了……”
“出—去!”上官无汲提高了音量。
“出去就出去……”南宫小小嘟喃着,又偷偷看向寒枫:“寒大哥,你答应会帮我找小信子的,你可不能反悔。”
寒枫点了点头。
南宫小小这才松开手,可怜巴巴地看了上官无汲一眼,终于嘟着小嘴走了出去。她前脚刚迈出门槛,上官无汲就“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
她转头盯着寒枫。
“什么事?”寒枫问。
“有事的是你才对吧?”她一边往寒枫走去,一边慢悠悠地说着,“我不觉得你这张脸不太对劲吗?尤其是右脸颊,看起来特别别扭。还有,这里不是应该有道伤口吗?在苏州时被血蝙蝠打伤的,怎么不见了?”
“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样啊!我就是怀疑你是不是寒枫。”她进一步靠近,就这么近距离地凝视着他的脸,“你不会是假冒的吧?难道你是姓萧的?你什么时候学会变声的?声音学得还蛮像的嘛!那胸口的刀伤呢?总不至于连刀伤都要模仿吧?”
她说着便伸手去抓寒枫的衣领,却被他侧身躲过。她又以更快地速度伸出另一只手,还是被他躲过,于是她干脆停了下来,坐在了南宫小小刚才的位置上。
“你到底怎么了?”寒枫再次询问。
“我很好啊!”上官无汲斜靠着桌面,手指摆弄着桌上的茶具,漫不经心地道,“你一直问我这个问题,是觉得我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你不知道人都是多面的?面对不同的人,自然会有不同的态度。你不也是这样吗?至少你在我面前,就从没这么开心地笑过啊!所以我要是不正常的话,你岂不是也不正常?”
寒枫稍稍一愣:“你在意的是这个?”
“我有什么可在意的?你想对谁笑,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最多只能好奇罢了。”她看着他,眼睛微微地眯成一条线,“你一直很讨厌我吧?你早就知道我做过的那些破事,也知道我是个不可救药的人,却碍于老哥的命令,不得不陪我来京城演这么一出戏,一定很辛苦很难熬吧?现在真相大白了,你也终于解脱了,为什么还不走?”
寒枫静静地听着,没有回答。
“是因为老哥吗?还是因为血蝙蝠?你为什么要跟踪他?是要拖住他,还是要杀他?为什么又要凭空弄一个假寒枫出来?这有什么意义吗?”
“这件事城主自有安排,你最好不要过问。”
“就算我想过问,你会允许吗?在你眼中,我到底是什么?一个疯子?还是傻子?还是两者都有?”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
上官无汲愣了一愣,缓缓地睁大了眼睛。
“你说过你在很早以前就认识我了,”她静静地注视着寒枫,眼中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真挚与期盼,“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很早究竟是多早?还有你记忆中的我,又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寒枫轻声道,“只要你想知道,我随时都可以回答。但眼下你真正在意并不是它,也实在不必为此分神,也给自己徒增烦恼。”
“你怎么知道我在意什么?难道你就这么了解我?”
“至少比你想象中要了解地多。”
上官无汲终于笑了。
这个久违的笑容等于默认了寒枫的猜测。
的确,他了解她,了解到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如果……”寒枫似乎想说什么,但刚说了两个字就停了下来。以他的沉稳谨慎,这种情况倒是罕见,以至于原本心事重重的上官无汲都不由地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如果我的态度和行为有什么让你困惑的地方,我很抱歉。”他很快再一次开口,表情一如往常般平静而温和,语速也不急不缓,“我从未讨厌过你。相反,这世上只有两个人对我具有特殊的意义,其中一个就是你。”
上官无汲吃惊地抬头看他,他却已缓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