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老爷子与老夫人育有两子一女,除了你父亲瞿天华与你二叔之外,还有一位小女儿,也就是你的姑姑。二公子想必知道吧?”
俞祈信点头。
“东方世家上一代家主东方闻英乃老爷子故交,他的夫人沈氏与你家祖母更是闺中密友,年轻时曾经搭救过你祖母的性命,而自己却身受重伤,落下了心悸之症。三十二年前,他们夫妇二人来京寻医,就住在瞿家祖宅旁边的庄子上,与瞿家比邻而居。当时你姑姑年仅十岁,聪明乖巧,时常跟随你祖母前往看望,深得东方老夫人的喜爱。一年后,老夫人寻医无门,又不耐京中严寒,决定返回蜀中静养,你祖母十分伤怀。而你姑姑虽然年幼,却深明大义,主动提出要随老夫人同去,一生侍奉,长伴左右,以报答当年救母之恩。这段往事,想必你也听过?”
俞祈信再点头。
“你姑姑从此便作为东方世家养女,一直蜀中长大。五年后,东方老夫人病逝,又过了三年,你姑姑离开了东方世家,下嫁一位姓侯的侠士,从此隐居山林,不问世事。而后来发生的事,你可曾知晓?”
“他不知道。”金钱先生的目光黯淡下来,“心儿的事,不必再提。”
俞祈信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身为金钱先生的侄子,他比旁人更能体会这位天纵奇才的洒脱与坚强,他何曾有一天会从金钱先生的脸上看到这样悲伤的神情。更让人奇怪的是,闻聚福的表情同样变得沉重,似乎比金钱先生还要伤感。
“你姑姑的事你不清楚,那她的后人呢?”他缓缓道,“她的长子侯青栩比你大了两岁,自幼拜‘武林判官’元泽林为师,在江湖中颇有名望。听闻他每年都会进京来看望你祖父,与你大哥瞿潭宇交情深厚,想必你也曾经见过吧?”
“那又如何?”俞祈信微微皱眉,眼中隐隐有了一丝不安,“他与此事有何关系?”
“你姑姑并不只这一个后人。不知侯青栩是否跟你们提过他那早夭的妹妹?”
俞祈信闻言一震,猛地低头看向地上的上官无汲。
“不!”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不可能!”
“二公子不必急着下结论。你出身武学世家,眼力过人,自然看得出来这位上官姑娘的武功修为远不及你表兄侯青栩。然而她却多次从侯青栩手中逃脱,你猜是为何?也许他也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一双与他十分相像的眼睛,让他觉得十分亲切,这才手下留情。还有你大哥瞿潭宇,他的武功乃瞿老爷子亲自传授,比之侯青栩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以他的修为,即便对方心魔深中,他要保命也非难事,何以会有如此悲剧?除非他在关键的时刻察觉到什么,以致他无法以命相搏……”
“这不可能!”
“那‘兵王’毕情呢?他老人家的武功总是天下无敌吧?为何他甘愿负伤,也不愿伤她分毫?只因他是你祖父的故交好友,当年也一样疼爱你的姑姑……”
“所以呢?这就是二叔要告诉我的秘密?”俞祈信转向金钱先生,冷笑道,“这个杀死我大哥的凶手,就是侯青栩原本死去的妹妹,我姑姑的女儿?如此荒唐的事,您真以为我会相信吗?”
金钱先生沉声道:“你当然会信。因为这就是真相,也是唯一能解释你心中所有疑问的真相。”
俞祈信全身一震。
他的目光再次往上官无汲看去,惊骇的目光再一次变得平静。
平静且冰冷!
“原来如此……”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难怪爷爷的反应这般反常,也难怪他会传授她内功心法,原来……他虽然失去一个优秀的孙子,却也多了个聪慧的外孙女。”
“这句话说得够狠,看来你的确长大了了!”金钱先生叹道,“我瞿家的男儿一向敢作敢为。既然你这么恨她,那就用你袖中的匕首杀了她,我绝不阻拦。”
俞祈信微微一震,目光落到自己的右手上。随着手腕摆动,一把薄薄的匕首果然自袖中滑落,来到他的手中。
“二叔此话当真?”他平静地问。
“当然!这丫头能杀死自己的大表兄,你又为何不能杀死自己的表妹呢?”金钱先生幽幽道,“我瞿家人丁凋零,所有孙辈、外孙加起来也只有你们四人。其中瞿潭宇最像老爷子,侯青栩的天赋更高,不是他从小跟在元泽林身边,到底少了些瞿家人该有的霸气。至于你跟地上的丫头嘛……你们纯粹就是两个异类!你们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没有一点像瞿家的血脉。不过这丫头比你强些,最起码她够狠!而你呢?以往你只知道关起门来读书,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离家出走,在江湖上也游历了半年,还是这般优柔寡断、畏首畏尾。杀害你大哥的凶手就在眼前,刀也在你手中,你还不敢动手吗?”
俞祈信又是一震,连握刀的手也开始颤抖。
“您说的对,”他突然笑了,随着这个笑容浮现,两行热泪自他眼中滑落,“我是个懦夫。一个懦夫,怎么会有勇气杀死自己的表妹呢?”
金钱先生摇了摇头,声音转向柔和:“你是不是懦夫,即刻就能分晓。如今你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自然也要承受这个秘密带来的痛苦。这种痛苦不是一个懦夫能够承受的,就看你能不能了?”
“如果我不能呢?”
“那你只有两条路能走。一是杀了她,二是自杀。”
“我明白了……”俞祈信缓缓说完,又缓缓地看了地上的上官无汲一眼,突然扔下匕首,转身离去。
“信儿!”金钱先生开口叫住他。
俞祈信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二叔还有什么吩咐?”
“老爷子已年逾古稀,他的长孙已经走了,外孙女也永远无法相认。如今连你也要离开吗?”
“这不像是二叔该说的话。从我有记忆起,您就从未在家中呆过三天以上。”
“我是个不孝的儿子,难道你也是吗?”
“我发过誓,若不手刃仇人,今生绝不踏入瞿家半步。在二叔决定告诉我答案的这一刻,就该想到这世上再无瞿信。”
“你恨我们吗?”
“我为何要恨你们?就像二叔所说,你们之所以能够若无其事,是因为你们心中的伤痛远甚于我的仇恨。你们都深爱着姑姑,自然也深爱着她的女儿,却因为我大哥的死而无法相认。我终于明白我爹为何要亲自送来请柬,也明白爷爷为何要把祖母最珍爱的貂裘送给她。只不过他们做这些事时的心情,我却永远都无法体会。”
“你真的不再回头吗?”
俞祈信终于转过头来,目光落到金钱先生的脸上,反问道:“我一直想要问二叔,您为何要四处流浪,从不停留?是否您的心中也曾经有一个人,有一番伤痛?而你的脚步又是否会为别人而停留?”
金钱先生微微一愣。
在这一愣之时,俞祈信已经转身离去。这一次他不再挽留,只是静静地目送他的身影远去,幽深的眼眸笼罩着浓浓的忧伤。许久,他才叹了口气,回头往闻聚福看来:“我是否做错了?以他的年纪原不该承受这样的痛苦,我这么做,究竟是帮了他,还是毁了他?”
“他虽然年轻,却心智成熟,他的决心与见识早已超越他的年龄,远非旁人可以左右。”闻聚福说着低头看向昏迷的上官无汲,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但这个人就不同了。她实在太幼稚,也太容易受他人影响。等她醒来,还不定要怎么追根究底呢!”
“寒枫回来了吗?”金钱先生问。
“原来是先生让他回来的。”闻聚福恍然,“难怪他与萧执事突然换回了身份,这倒不像是城主的安排,也难得萧执事肯配合行事。”
“他肯这么做,自然有他的原因。既然寒枫已经回来,你就把这丫头带回去吧,让寒枫看着她,不许她再生事。”
“是,我会向寒公子传达先生的意思。”
“我还要去趟故园山庄,你走吧!记住,一定要把人交到寒枫手中。”没等闻聚福回答,金钱先生已经消失不见。一向我行我素的他,竟也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瞿家人的伤痛,外人的确难以体会。
闻聚福又呆呆地站了半晌,终于弯腰背起了上官无汲,缓缓地往回走去。
“岳慕世啊岳慕世,你到底违背了你的诺言,再次走进了bj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般,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眼中却满是神伤,“三十年前,你能为她三偷玉玺,也能为她洗心革面,可如今却无法再为她的女儿再做些什么吗?你太无能,太不中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