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警察老远就听到了万宁的动静，颇为审视地盯了他好久，像是要找出犯罪嫌疑人露出蛛丝马迹的破绽。万宁抹了抹嘴，确定自己没留口水，尴尬地笑了笑，朝他讨了杯毫无滋味的健康白开水。

古怪的梦让万宁没了继续睡下去的心情，他刷了会无尽狂徒新boss的攻略视频，突然想起了什么，点开购物软件，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轻灵5300。

理所当然，没有结果。

但是购物软件贴心地帮他自动跳转到了二手回收平台。轻灵5300，半个世纪前的古董街机手柄模拟器。一共生产了两万台，手感不错，但生产公司很快倒闭了，几十年前倒是还有人高价收购，不过自从价廉物更美的新品研发出来后，就只有怀念青葱岁月的老年人家里还有这玩意儿了。

人可以梦见一个自己从没见过而现实存在的东西吗？万宁上搜索引擎翻了两条，很快就接到了三个推销通灵预言的神棍电话。

这是张书恒死后的报复？如果要说报复，怎么想都该是自己去报复张书恒吧？万宁摸了摸他的帽子。

两个月前万宁从首都大学退学，转到这个偏僻十八线城市的十八线大学。

大家已经到了上大学的年纪，本来根本没人在乎转学退学留级处分这种事了，一切罪恶的起源是那天下午，万宁拎着炸串路过篮球场的时候，一颗球歘地飞了过来。

本来也就是一抬手抛回去的事，张书恒非要秀一把188帅哥勇救165弱男子的戏份，飞跑过来截这颗篮球，截到也就罢了，在万宁帅气的容颜照耀下——否则还能是因为什么呢？万宁想不出来——脚下一崴，上演了一出早就演到烂俗了的的偶像剧桥段。

回想起来，万宁觉得张书恒要是当时躺在自己怀里两人亲个嘴儿都算好下场了，现实是张书恒一手搂着万宁脖子，一手一巴掌拍在万宁脑门上，拍掉了他心爱的潇洒帅气的帽子和跟帽子用十七个发卡固定在一起的假发，露出了他没有一根头发的秃顶。

和秃顶上一块一块深紫深红的疤痕，像被火烧过的蜈蚣尸体虬结在一起。

篮球场上的男男女女尖叫着轰然散开。

从那之后针对万宁的隐形霸凌就开始了，室友申请了转宿舍，担心这是种传染病；进澡堂的时候，明明万宁还戴着假发，其他人就冲水擦干一条龙五分钟搞定离开了；更糟心的是很快软件学院唯几的女生开始在路上对着他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说悄悄话。

万宁头上的那些疤，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潮声科技不再满足于非侵入式智能穿戴，研究出了往大脑皮层里安点这些那些小东西的新款脑机接口。据说已经通过了临床检验，在首都小圈子里开始卖了。

这事也没什么不好，坏就坏在万宁分数太高考进了首都大学，他那帮舍生取义以身证道的同学和导师试科技新产品一个比一个快，那些大公司都不用付他们试验费用，他们倒贴钱都要赶着上。

两个月过去连导师也开始搞小班教学，讲新接口的开发与应用，万宁看看储蓄卡，上面的数字还没今年统计的首都贫困人口月收入高。没办法，他去东城电玩市场晃荡了一个月，终于结交了愿意三折帮他在小诊所安脑机接口的人，那家伙自称潮声科技的库房门卫是他二大爷，一边说的时候他一边跟万宁展示有了这个新接口，如何靠翻白眼就能控制ppt翻页，很流畅，他翻得眼皮都抽筋了ppt也跟得上，万宁大开眼界，花这三折的钱竟然还能顺带看场杂耍。

等万宁在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地上扔着沾满血的纱布和棉球，万宁看看镜子，里面那个英俊潇洒的自己满脑袋是血，在再次昏迷之前，万宁狠狠心下800块血本，给自己叫了个救护车。

林林总总的检查做了一万二，最后的结果是金属排异和一长串他记不住名字的过敏感染并发症，医生说那堆看起来像是残骸的东西还在他大脑皮层里，不过糟糕的是有些电极扎进大脑里边了，整个科室没人敢动手术取，所以伤口和炎症会反复发作直到有天他受不了决定用一种办法解决一切烦恼，要是万宁签个不用医生负任何责任的申明他也不介意冒险试一试，就算是最差的结果万宁也能登上未来某年的世界医学成就年刊，在被感谢人那栏里。

总之，这个惹人反胃的脑袋都是万宁自己自作自受，他承认自己当时的决定太冒险，所以他得承担冒险带来的风险。但这不代表他也愿意承受来到这里之后空穴来风的霸凌。

万宁找辅导员出示了自己的治疗记录，说这玩意真不是传染病，卧龙辅导员说他可管不了学生的想法，万宁回去翘了一周专业课，然后发短信给辅导员说自己抑郁了，这事传到了教导主任那里，凤雏教导主任大手一拍说他一定好好解决。又过了一周，万宁在bbs校报学生会周刊和一切学校相关社交媒体上看到了张书恒的署名公开道歉。这关张书恒什么事？万宁躺在床上装抑郁的时候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最糟糕的是张书恒加了他飞秋号，约周日篮球场见一面，去之前万宁想不管张书恒说什么自己都认了，毕竟对方也挺倒霉的。结果到了操场张书恒鞠了个标准90度躬，当着篮球场所有人面说了句：

对不起。

这还能说什么，万宁就差跟他对鞠躬来回对不起了。

但有什么东西按住了他的声带不再震动，他张张嘴，没发出声音，然后这个东西按住了他的嘴又操纵着他的手缓缓伸出去，推向张书恒。

面前明明是平地，在张书恒的背后突然出现了漆黑的深渊，周围的一切都消失，只剩下无尽的寒冷和黑暗在吞没张书恒，他死死盯着万宁，眼睛里满是错愕，漆黑的瞳仁像一对黑洞要把万宁吞进去，他一边下坠一边大声喊着对不起。

坠落仿佛没有尽头。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句叠一句缠绕在万宁耳边像丝线像绷带把他包裹起来。

万宁吓了一跳，从梦里醒来，警局的灯还是一样白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