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宁做完兼职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快12点了,他低着头刷社交网络,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大喊了一声对不起。
万宁循着声音看过去,是天上。一个物体冲他直直地自由落体掉下来,砰地扎在他身旁的生锈的铁围栏上。粘稠的液体溅了万宁一脸,还好那天晚上月光很暗,万宁确信自己并不知道掉下来和黏在衣服上的东西究竟都是什么。
他英俊的鼻梁被迸出来的金属零件划了道口子,倒也不疼,就是风一吹凉凉的。不过最后万宁并没有出现在校医室里,而是坐在调查局三个警察对面——在那声巨大的对不起和坠落的声音后很快有同学报了警。
身正不怕影子斜,进警局倒是没什么好怕的,万宁难过的是今晚恐怕要在无尽狂徒的语音频道里被团长喷两小时了,那个聊得不错的法师妹妹恐怕也会对自己的印象大打折扣。
警察虽然自称只是例行询问目击证人,却揪着几个同样的问题翻来覆去地问,其中一个年纪不大的警察更是咄咄逼人,一次发货拍桌子的时候把笔记本都飞到了万宁脸上,万宁拿出高考写语文试卷的劲儿,努力把一句话拆成十句来应付这些一模一样的问题——他喊了对不起,掉下来,啪,嗝。
小警察又一拍笔记本,“说实话!不说有你好看的!”
万宁好奇小警察是不是翻信用档案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小时候抢他零花钱的坏学生?要不然干嘛这么针对自己?
实在无聊,询问室的灯亮得刺眼,凳子硬得硌骨头,连白开水里都不加一丝增味剂,万宁借口上厕所稍稍逃离了这间地狱,拐过某个办公室的时候,听到两个警察说着什么坠落点和自由落体曲线不吻合的话,有意思,万宁脑袋里闪过好多部盗版下载的侦探电影,所以那家伙是被人推下去的?万宁凑上耳朵想再听两句,那两个警察一转头,看见他立刻不说了。
上完厕所回来,又是连篇累牍的询问,直到快5点的时候,小警察可能终于算摸清了万宁的语文水平,挥挥手说你回去吧。万宁盯着电子钟无语这个点还有哪个大学寝室没锁门?要有这种大学他早转过去了。
小警察又过来义正言辞地说我们可以帮你出具证明,让校方放你进寝室睡觉,想到宿管大妈浓重的方言和寸土不让的责任感,要和她展开一场维护自身权益的辩论不经历一审二审三审终审的拉锯战恐怕难得出什么结论,万宁决定还是就在调查局的长椅上躺会算了。
目睹一场惨剧并没有为他的入眠带来任何困难,想必那位小警察在看他档案的时候——如果他确实看了的话——就会知道年幼时万宁经历过远比这更恐怖的事。
万宁仔细调整了自己潇洒帅气的帽子,躺在硌得浑身疼的长椅上,给手表调了一点助眠电流,然后在耳机音乐电台还没播放完第一首歌的时候,就安详地进入了梦乡。
万宁在做梦,他很清楚这一点,在梦里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还真是种新奇的体验。
他坐在旋转梯里,电子屏上播着天然椰奶的广告,万宁自认为已经脱离了人类低俗的本能,所以他更喜欢贫乳这种高雅的选择,按钮显示将要停在7楼,万宁也没尝试去按其他,既然已经知道这是个梦,那就省点力气好了。
广告还没播完7楼到了,梯门打开,是万宁无比熟悉的男宿舍,走廊里躺着快递废旧箱子,月光很暗,704——他自己那间寝室的窗户后面透出机箱五光十色的灯条,门后面没有顶天的骂队友声是这个梦唯一不写实的地方,不过既然知道是梦,万宁就不对这点过分苛责了。
梦驱使着他伸手推开了704的门,里面的陈设却让他感到陌生。空气里弥漫着薄荷混檀香的怪味,书桌上,显示器接着一台嗡嗡作响的机器,机器上亮着一排显示灯,插着两根看起来手感不错、但显然不是这个时代产物的摇杆。用来干嘛的?万宁上手推了推摇杆,打击感不错,显示器上没什么反应。万宁凑近看了眼,机器右下角有个小小的金属标签,轻灵5300,他想敲几个键再研究研究,这个梦突然有了触觉,微凉的风吹过了他的手指。
万宁转身,阳台的窗户开着,风吹开死亡金属风的窗帘,阳台上有个影子晃晃悠悠地像是在抽电子烟。万宁走上前,阳台上的人竟然是张书恒。
气氛有些尴尬。万宁不知道和对方说点什么,不过擅自闯进对方宿舍总是自己理亏,这下搞得自己像是故意来找场子的,万宁摸摸鼻子,半天憋出来一句话:
“你桌子上那台机器,挺有意思的啊。”
万宁脑子里是这么想的,但嘴里的话像一记打不出来的喷嚏被憋在了喉咙口,有什么东西按住了他的声带不再震动,他张张嘴,没发出声音,不,他没法控制自己的嘴张开,这个东西按住了他的嘴又操纵着他的手缓缓伸出去,推向张书恒。推的力气很大,又或者是张书恒太轻了,对方一下子像张飘飘忽忽的纸片,飞出阳台飞进了无尽寒冷的一片漆黑里。飞出去的时候张书恒盯着他,眼睛里满是错愕,漆黑的瞳仁像一对黑洞要把万宁吞进去,他一边下坠一边大声惊叫着呼救着。
人从7楼坠落到地面需要多久呢?按照物理定律计算也要不了几秒。但万宁感觉张书恒呼救了很久,尖利的渐渐变得嘶哑的声音在不断回响着混合成交响曲一样宏伟的合唱,或许因为这只是梦。惊叫的最后,张书恒似乎接受了注定要拥抱死亡的命运,他最后冲万宁喊出了三个字:
“对不起。”
等待漫长的肉体撞击硬物的声音终于响起,万宁没有探头出去看楼下。
他吓了一跳,从梦里醒来,警局的灯还是一样白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