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已经在楼下信箱里了,当史黛蓝走到租住房楼下时。它夹杂在一些银行信用卡对账单信件和广告之中。当史黛蓝回到家,在灯光下看清信封上的标志时,她非常吃惊那并不是一封国际邮件,而是本市的当地邮件。她放下包和钥匙,按习惯把门反锁并把安全插销划上,坐到餐桌旁打开了那封信。信是用英文写的,其首要内容很明确,告知史黛蓝,她的会费支付期限已到期,请她于几日后到他们办公处商谈。现在,史黛蓝的背脊实实在在发凉了。
这事的起因是一年前收到的一封来自地球背面的国际信件。信中写道他们是那个已经衰落的古老王族的后裔组织。组织的形式是该王族后裔会员制,意即为他们只让经证实是该没落王族后裔真实血线后代入会。他们认为史黛蓝是合乎会规的后裔之一,邀请她入会,会费是每月一千美元。史黛蓝也是在这桌边拆的第一封信,她还记得那时自己的第一反应。她笑了。她觉得那封信里除了关于每月一千美元的会费的内容,其他都是灰烬。就像是你平放到嘴边轻轻一吹,灰烬散去,那张纸上只剩“请支付一千美元”。那时她把信搁在桌面上,盯着上面印着的官网地址和广告口号“我们都将在此寻找答案”呆了许久。那个官网地址是有效的,但非会员不能访问或提问。为这种事情犹豫其实不符合史黛蓝的性格。基于她的判断,这种情况下直接将信件丢进垃圾桶,她会因此错过什么的可能性接近于零。但她犹豫了,即使每月一千美元的会费她其实是负担不起的。史黛蓝的人生实在是太荒芜了,她从没有感到任何与她身世相关的人或事曾进入过她的生活。即使是骗子,这封飘洋过海来的信也是迄今唯一以她的身世为题进入她的视线的东西。她想花一千美元赢得一个月查询和提问的时间,之后再办退会程序。她选了西联汇款的支付形式,以避免VISA卡关联后无限自动扣款。之后她汇款支付了一个月会费获得了会员资格。当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组织官网浏览时,失望淹没了她。里面没有任何超过普通官网主页的特殊内容。几乎全部是关于会员个人的推介,其实就是广告。各类执业律师,医生,会计师。最多的是年轻的少男少女搔首弄姿式的自我推介。唯一的共同之处是每个人都被标以为该没落王室后裔。史黛蓝也曾试着向客服提问,得到的回答一律是该问题不在服务范围内。史黛蓝觉得那决然是个虚无的AI客服。这个当是上定了,史黛蓝想着。她开始要求办理退会程序,却无论如何也办不成功。后来工作忙起来,她没时间耗在这上面。史黛蓝只能一边生气一边搁置不理。她没再汇过钱交会费,心想,有本事你们跨过太平洋来跟我收会费好了。
他们真跨过太平洋来收会费来了吗?看着第二封信上的本市地址和邮戳,史黛蓝背脊更凉了。她强作镇定地思考着,这可以走合同法中显失公平合同可撤销条款吗?但又不知道依据那边当地法律是否适用该条款。也不知道最终会使用哪一边的法律界定。史黛蓝思考的结果是,暂避。因为晚上饭局的事情,史黛蓝已经心生去意。若不能符合别人的期待,再留在别人的事务所对自己是无益的。对于史黛蓝,找工作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在选择进现在的事务所工作时,她就是拒绝了一个国企分离出的房地产公司的聘任的。她判断,那样的位置,自己若还想坚持笔直前行,就不要接受聘任去打那一场必输的战争了。选择事务所,是希望以劳累的工作免除那些麻烦。看来也是不行的。她知道随着年纪增长,找工作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容易。但几件事现在叠在一起。她还是决定再次回到来到此处时的起点。她向所里审计总监发送了辞职信。审计总监颇为挽留。但史黛蓝没有回头。她承诺会在两日内完成手里未完成的审计报告并交给审计总监。这段旅程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接下来的两天,史黛蓝都在家里赶报告。她不会因为已经辞职就对工作敷衍了事,这有关执业操守。她决定交完报告就回南方寄养家庭中暂避。租住的房子的房租是三个月一交的。离上次交租金还未满一个月。她计划回寄养家庭休息一个月,避开来信约谈时间。离开的前一晚,高铁票已订好,行李已装箱,史黛蓝坐在寂静的房间里盯着窗外无边的城市,一个感觉涌上来。那晚的末班车她或许其实没赶上。因为那趟车送她抵达的是一个没有沿袭的完全不同的世界了。
当史黛蓝提着行李下楼去赶车时,她知道自己出发晚了。赫然横在她面前的一辆黑色大众车拦住了去路。司机站在车旁不失礼貌地微笑,要求她上车去公司处理与自己相关的缴费事务。不把事情说清楚看来是不行的了。史黛蓝把行李放回了出租房内,但她没上那辆黑色大众车。在她的要求下,她自己打车去了该地址。那是一个新建工业园中的独栋四层办公楼。因为工业园很新,大部分办公楼还没有公司入驻,园内显得十分寂静。但进入该地址公司楼内,史黛蓝看到了另一番景象。办公大堂内的员工工作隔间有些拥挤和满员,工作电话不停响起,打印间里的打印复印机不停工作着。史黛蓝判断这是一个在正常运作的发动机零部件生产销售公司。史黛蓝十分惊讶那个没落王族组织是怎么和这样的公司关联在一起的,甚至可以把业务带入这样的办公区来办理。史黛蓝带着重重疑问被前台工作人员带到二楼一个小型会议室等待。前台工作人员告知她,费舍先生正在忙。环顾四周,这是史黛蓝很熟悉的环境类型,透明的落地玻璃墙,长会议桌及桌上的视讯会议设备,镭射及投屏,角落的绿植总是显得很茂盛。审计出外勤时总是被客户公司安排在他们的会议室工作的。隔着过道坐在对面办公室的人。是一个有些中年发福的白人男子,戴着的无框眼镜在他的胖脸上显得有些窄小,胡子剃得十分干净,头发梳到一丝不苟。一个员工正在他对面和他说着什么。公司景象总是大同小异的,史黛蓝心想。
正当她感觉得等上一会儿了,向后往椅背上靠去时,一个高大的白人男子从过道拐弯处走来。史黛蓝无法形容当时感受到的视觉冲击有多强烈,她立即坐直了身板。她不知道为什么那种不知道来者是会推开办公室的门还是直接推开会议室的门朝自己走过来的感觉会让自己感到不能呼吸。等那个高大的白人男子推开对面办公室的门时,史黛蓝还感到心在疾速跳动,无法平静。高大白人男子一推开对面办公室的门,坐着的应该就是费舍先生的白人男子立即示意,让对谈员工离开了办公室。史黛蓝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对面办公室的情况。高大的白人男子并没有坐到费舍先生办公桌的对面。他只是靠坐在对着费舍先生的墙边的矮柜上,双手交叉于胸前,对费舍说着什么。史黛蓝觉得那样的姿势似乎显示出高大的白人男子对正在说的事立场比较强硬。而费舍先生没了先前的从容不迫,这会儿他双臂都放在办公桌上身体前倾,似乎在说着自己的难处。
史黛蓝把眼光转向那个高大的白人男子。目测他至少192cm高,金棕色头发蓬松地向后梳着,挺阔地额头,接近黑色的眉毛形状舒展修长。他那决定外形基调的希腊式直鼻的角度,长度和大小都很完美。深绿色的眼睛在光线角度的变化中时而感觉像棕色,唯有反射出的光芒总是不灭。就像他眼里有一汪最纯净的水,在静静地反射光芒。他的眼睛像密色瓷,史黛蓝想着。现在他性感的嘴唇因为争辩着什么而显得有点不高兴。想到这样美的人只是和自己擦肩而过,史黛蓝有些伤心。反正美人总是被数不清的麻烦纠缠的,史黛蓝安慰自己想着,越美越麻烦,像眼前的这个高大的美人铁定是第一麻烦。现实中真有这样漂亮的人吗?史黛蓝突然又被那种并没有真正赶上末班车的感觉俘获了。
几分钟之后,高大的白人男子放松了双手,坐到了费舍先生对面的椅子上。费舍先生也似乎放松了,向后靠了靠。他们看上去达成了一致。高大的白人男子高兴了起来。他一只手臂放松地搭在椅背上,一只手臂支在桌面上。虽然他脸朝向费舍先生说话,但他身形的正面此时倒正好朝向了史黛蓝的方向。史黛蓝观察到他穿着很正规的白衬衫,系着黑色领带。黑色长裤勾勒出修长的腿型轮廓。黑色皮带并没有系得很紧,胸口到腰身的曲线尤其迷人,和宽阔有型的的肩膀相得益彰。这对史黛蓝有致命的吸引力。她其实是喜欢对着电视里的型男品头论足的。很多被认为身材有型的男性在史黛蓝的眼里总是难获认同。她感到他们从胸口到腰身的正面曲线过于僵直。史黛蓝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标准为何在她眼里如此绝对。她盯着他的身型看入迷了,再抬头时正对上对方的目光看着自己。高大的白人男子立即微笑着转过头和费舍先生说话,让史黛蓝感觉刚才的对视似乎是自己的错觉。
另一个特别的白人男子的突然闯入对面的办公室,打断了史黛蓝的发呆幻想,同时也让史黛蓝更恍惚于自己并没有真正赶上那趟末班车的感觉。新进来的白人男子看上去也是在为什么事情不高兴,而来据理力争的。费舍先生叹了口气,无奈地向椅背上靠去。新进入办公室的白人男子大约180cm高,有着漂亮的栗色中长卷发,修眉星目,睫毛卷翘,给人芭比娃娃的感觉。虽然眼睛和头发颜色都和高大的白人男子不同,却让史黛蓝感觉他们有几分神似。在一天里看到一个一生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会让史黛蓝恍惚,如果同一天见到两个,那她就推断自己确实经历了时空变换了。这时的她坐在这个陌生办公楼的会议室里看着对面两个这样的人,在自己的心里确认,那天晚上她回到的地方与那天早上她出发的地方隔着时空裂缝。而她回不去从前了。
最后似乎还是费舍先生定了案。他不再接受争辩而让对面的两人接受既定方案离开。两人刚走出办公室的门,卷发的白人男子用手臂钩住高大男子的肩膀,迫使他向自己这边稍稍侧弯。同时卷发男子几乎贴着高大男子的耳朵小声说着什么。高大男子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微笑。史黛蓝在大学里常常看到身边的男同学以这样的方式交流。她很了解那微笑是胜利的微笑。卷发男子松开手臂放开高大男子。当他要转身离开时,他突然对着史黛蓝用嘴型说了个seeyousoon(回头见)。史黛蓝难以置信发生了什么。她把迷惑的眼神直直地望向高大男子的眼睛寻求答案。高大白人男子没有说话,只是回望着史黛蓝得眼睛,似乎想看清史黛蓝的真实想法。最后,白人高大男子以一个近似怜悯的微笑结束了对视离开了那条走廊。
前台工作人员进来了,她微笑着对史黛蓝说,“您现在可以进去见费舍先生了”。史黛蓝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深棕色西装,在心里对自己说,“好吧,艰难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