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书画一袭白衣,落寞的倚靠在斜栏上。落日余晖为他的身形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气质清冷而出尘。
他单手托着壶底仰头饮酒,酒水顺着脖子淌下来,粘湿衣襟。
逍遥子眼睛不由得一痛,本该成婚的年纪,现如今形单影只,他这个做师父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醉书画看到了逍遥子,立即从斜栏上跳下来,迅速地将酒坛藏在身后,整理仪容唤道:“师父。”
“白日饮酒可是有甚伤心事?”逍遥子皱着眉头,以袖挥散酒气。
“劳师父费心,徒儿不曾。”醉书画矢口否认。
逍遥子就着亭阁中的长椅坐下,看着弟子语气温和道:“你对楚姑娘的心思是否如旧?”
醉书画敛尽所有情绪,扯了扯嘴角道:“都已经过去了。”
“哦,是吗?”虽然他不懂那些情情爱爱,却是懂徒儿的影评,他这分明就是口是心非。
“是!”他艰难地答道。
死鸭子嘴硬!看你能硬到何时。逍遥子眯着眼笑道:“你楚伯伯说他千金现已经与钟家那小子解除了婚约,且钟家小子负了她。如今她身边再无他人,你对她当真没有别的想法?”
“徒儿不配!”醉书画垂首敛眉。
逍遥子险些有些坐不住,嗨,这小子越说还越来劲了,他逍遥子的弟子有这么差吗?到底是埋汰他还是埋汰他自个?
他徒儿相貌堂堂,能文能武,与楚姑娘站在一块那是郎才女貌,怎么看就怎么般配。
虽然以前他说过让他不要肖想楚姑娘的话,那也是因为女方有婚约,且身负奇毒,不愿他将来一生痛苦罢了,当然也还有其他的原因。
逍遥子将袍子摆正,双手搭在膝上,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书画,现如今你医术超群,为师百年后长仙谷便由你来继承。以前的你或许配不上,现如今却是正好。”不说别的,就这一身医术,就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这是师父的意思,还是楚伯父的意思?”他追问。
“不妨和你通个气,我们两家都有这个意思,欲结秦晋之好。”逍遥子笑了笑,继续道:“你楚伯父的意思是,若是楚姑娘的病除了,便将她许给你。若是身体不好,亦不会勉强与你。”
他苦笑,他在意的哪里是这个。承安又不是没有思想的物件,岂是将她许给谁就能是谁的!
以前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有易文清,有钟直,现如今没有了他们,又有了落英与似伊。他了解承安的性子,且不论他们有无男女之情,她与他都不可能了。
如果一开始他把握了先机,或许一切都不同了。可他当时偏偏就没迈出那一步,天道如此。
“别杵着了,成不成你倒是给个准信。”但凡这小子点头,他回头就豁出这张老脸去向楚问天示好,该准备的都准备起来。
“不成!”这次回答地倒是斩钉截铁,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
难不成在外游历几年移情别恋了?!那也不对呀,他费尽心思天南地北、酷暑严寒、上山入海的找寻解药是为哪般?还有……还有,为她治病疗伤时关切的神情可不会假。
即便是他这种对于感情一向寡淡的人都瞧得分明,明明就是情真意切,真情流露。他毫不怀疑,要是有以命换命的法子,他这傻徒儿铁定连眉头都不带眨下。
对了,他刚说什么来着?他不配!
逍遥子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紧张。“徒儿是不是还有事情瞒我?”
醉书画不知道师父所指,“请师父示下。”
“你……”逍遥子斟酌了一下片刻,下定决心捅破窗户纸,“你师叔向你打探过身世吗?”
醉书画背脊微抖,怔了下道:“不曾,师父何出此言?”
“他没说你像一位故人吗?”逍遥子正眼打量着醉书画,第一次将他看得这么细致。当年还是襁褓中的婴儿,现如今已是翩翩儿郎了。
“儿肖母,你和你的母亲很像。”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谈及他的母亲,他的声音一下子像是垂垂老矣的老者,沧桑而低沉。
醉书画背脊挺直,半垂着头一副耐心赐教的模样。
逍遥子冷笑一声,果然他的好徒儿是知道的。
遥记得他小时候想方设法的向他打听他的父母,最后惹恼了他,被他厌弃了一段时间后,从此才歇了心思。如今他主动提及,他却装鹌鹑了。
也罢,有些话说开也好,万一哪天一脚踏进了棺材里,他也能松口气。
“你的母亲是松散道人的女儿,我与你师叔的师妹,名唤师瑜兮。”
醉书画缓缓抬起头,神情意外的清淡。他以为自己的内心会波澜起伏,然而并没有。
“我们师兄妹三人年纪相仿,自幼一同在长仙谷长大,一同拜在师父门下学艺。师弟天资聪颖,性格跳脱,仗着天赋过人便时常偷懒耍滑,师父师妹便认为他不够稳重,并不是长仙谷适合的接班人。”
逍遥子自嘲道:“成年后师妹喜欢上无趣又死板的我,数次拒绝了师弟的表白。而我当时一心钻研医术,对于感情一事并没有过多领悟。不知道何为爱,何为不爱,只知道我不讨厌师妹,也是喜欢她的,又是师父之命,便欣然应下来。”
“后来呢?”他轻声问,声音随着穿堂的风飘散在空中。
缘何他不是师父的儿子,小时候别人都欺负他是无父无母的野孩子,他每每咬牙忍住奚落,换来的更加勤奋的学艺。他从不觉得低人一等,坚信只要自己学有所成,一定能扬眉吐气。
直到他遇到了天之骄女的楚承安,她高傲贵气,美丽活泼。楚州长将他捧在手心,师父将她奉为上宾。彼时,他才真正的感觉到自行惭愧,卑微如芥。
许是她拥有他所没有的,她明明对他颐指气使,刁蛮任性的,可他偏偏就被她牢牢吸引。后面师父看出了端倪,出言警告了他,让他明白鸿沟难越。
得知她已有婚约,楚州长也不可能接受自己,心中的自卑作祟,他怯懦了。向来自信的他狠心将火苗熄灭,意志消沉了许久,于是那次承安期盼已久的楚州长生日宴,他失约了。
现在想想,那次就是他这辈子最错的决定,让他与之失之交臂,从此抱憾终身。
后面师父派他外出游历,认识的能人多了,心思也活泛了,他再次打听起自己的身世。这一查才知道他是松散子的外孙,师瑜兮的儿子。这一发现顿时令他充满了勇气,他想为自己争一争。
谁料命运却再次作弄,先是承安迷上了易文清,其后他又发现自己竟然是个婚外的私生子,比起无父无母的孤儿,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更加令人无法接受。
醉书画鼻头发酸,人生短短几十载,除了感情还有责任。他体会过孤儿的孤苦,再不忍似伊重走他的老路。他会守护他们母子,这是他仅能为他们做的。至于承安,他会将这份爱长埋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