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夜晚,暧昧的情愫在他们之间流淌着,他的底线一步步后退,答应了九郎种种过分的要求,回想起来便教人面红耳赤。可后来九郎死了,葬身于无边的黑沼之中,尸骨无存,他痛心切骨,哀思如潮,数年之中一次又一次地派人去黑沼寻回九郎的尸身,却始终了无音讯。整个梦境持续了数年时间,对桃卿来说,它太真实了,真实到明知是梦,他却觉得这就是他的一段亲身经历,他已经认识了九郎数年时间。他无措地望向莫不臣,与他四目相对,突然发现自己对莫不臣是那么地熟悉,甚至能察觉到在那平静的注视下,却是暗潮汹涌,似乎随时能将他吞噬。“你说你是九郎,难道你入过我的梦吗?”桃卿的脸色微微苍白,神色动摇得厉害:“这也是你在梦中的经历?”所以卯神使醒来时也是同样的感觉吗?一样地被梦境冲击着,生出那些本不该存在的情愫,像是九郎那般……对他心怀爱慕?可卯神使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梦境里?莫不臣沉默着,他没有让桃卿回忆起完整的梦境,而是只让桃卿看到他想要他看的,在这个梦境里,有他们两个就够了,他已将顾雪庭完全剔了出去。所以桃卿不清楚这个梦和蝉心丹有关,也不记得梦境最后他对他的厌恶,这正是他所希望的结果。“是。”莫不臣颔首承认:“我对你有情。”“至于我为何会进入你的梦,那是个意外,我不便和你解释,却无意被你牵涉至梦境,梦境是假,可九郎对你的情意是真,我对你的情意同样是真。”“你呢,桃卿,难道你对九郎就没有半分情意?”他凝视着桃卿,目光淡漠如水,可桃卿与九郎太熟悉了,而九郎又正是莫不臣本人,于是他轻而易举地感觉到了那些潜藏在冷漠之下的情绪,有紧张,有欢喜,也有爱慕。卯神使真的喜欢他,就像九郎对他的喜欢。桃卿沉默下去,根本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卯神使的问题。梦境与真实交织在一起,他对九郎不算有情意,但不可能全无半分好感,如果连一丝朦胧的好感都没有,他又怎么可能允许九郎在他面前做那些事?可是有好感又能如何呢,不说他醒来后就把这个梦忘光了,即便有了好感,也不算是真正的喜欢。他天生风流多情,看到美人就喜欢,上一世对庄宴,这一世对星桥,他都曾有过好感,在梦中对九郎也是,可他们和他就是有缘无分,错过就是错过了,何况他如今已经有了之涣。之涣是他的,而他也是之涣的,他属于之涣,也很喜爱之涣,甚至似乎比他想的还要喜欢得多,哪怕他记起自己对九郎有过好感,他也不可能为了这份好感而抛弃之涣。桃卿渐渐从慌乱中冷静下来,萦绕在心间的杂念在这一刻得到了净化,也令他无比地安心。原来不知不觉在他心中,任何人都已经比不上之涣对他的吸引力了,而他也愿意为了之涣放弃其他人。沉默良久,他低下头对莫不臣行了一礼,用极为恭敬的语气说道。“多谢卯神使对我的喜爱,我当真受宠若惊,您对我很好,我不曾忘记,是您带我入神梦山,令我的师尊治好眼睛,又为之涣求情免去他的责罚,对我的帮助不知凡几。”“您的恩情我始终记在心上,我喜爱您,将您奉若神明,也愿意今后日夜为您祈祷,供奉香火和我的愿力。”“可……我想也只能仅限于此了,您贵为神使,而我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修士,我感谢您对我的厚爱,可我不能不知天高地厚,将您对我的喜爱当真。”“我想神使只是被一时的幻梦迷了眼,待到梦醒之时,您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神梦之使,而我还是一个平凡的小修士。”“您是神明,而神明又怎么会因为一场梦而对我动凡心呢?”“所以,那只是一场梦,还请您忘了它吧。”作者有话说:桃桃:你是个好兔,忘了我吧qaq;屑兔:?(缓缓停下舔桃皮的三瓣嘴)(看了一眼自己的名字)(生气)(和自己掰头)(和猫猫狗狗掰头)(上蹿下跳)(发疯)(发大疯)第174章 桃卿话音落下后, 空旷的大殿陷入一片死寂之中,莫不臣坐在上首沉默不语,令桃卿十分忐忑,不敢抬头和他对视。无论他的措辞再如何委婉、他再如何表达自己对卯神使的仰慕, 也不能抹杀他就是在拒绝卯神使的事实, 而他无法预料到神使会做出怎样的反应。神使可能会感到伤心、不悦, 甚至是耻辱和愤怒, 他却承担不起神使发怒的后果。他凭着神使的特许才能带师尊进神梦山,而之涣弑杀生父的惩罚也是因神使向莫道主求情才没有继续下去, 倘若神使在盛怒之下将他们二人驱逐出神梦山,他也一点办法都没有。神使会这么做吗?桃卿不安地等待着莫不臣发话,可他在原地站了大概一炷香的时辰, 莫不臣竟然还是没有说话, 听不到一点动静。白鹿从阶上走下来, 蹭蹭桃卿的手背,引着他向上看, 桃卿也确实忍不住了, 心想着死也要死个明白,慢慢抬起头来, 却发现莫不臣没有看他,而是望着窗外出神。桃卿心怀不安地观察莫不臣的脸色,渐渐有些出神了。少年一身雪色道袍,眉眼丰神秀逸,是桃卿相当喜爱的相貌,过去桃卿对他只有敬仰之情, 不敢有亵渎之心, 并未过多留意, 然而因为那个梦境,他们的关系笼罩上了几分暧昧的色彩,他再看莫不臣也有了不同的感觉。但无论怎样喜欢,桃卿对莫不臣的容貌也仅仅停留在欣赏的程度,生不出旖旎的心思,也不敢有这样的心思。曾经有过的好感随着梦境的苏醒早已烟消云散,正如一朵枯萎的花,即便还残存着昔日的颜色,用手轻轻一碰也就立刻碎了,是那样地脆弱不堪。只把它当成一场荒唐的梦,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卯神使都是最好的选择,他们不是良配,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见莫不臣没有动怒,也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桃卿渐渐安心下来,微舒出一口气。想想也对,卯神使修道至少已有千年之久,素来冷静自持,道心坚若磐石,又岂会为了浅薄的儿女之情为难他这个后辈,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纵使卯神使有几分难过,应该也不会持续太久,而他亏欠神使良多,今后能为神使做的也就是日夜拜祭,多多为他奉献愿力了。桃卿调整好自己的心态,面上露出微微笑意,正欲和莫不臣说话,莫不臣却好似如梦初醒一般,蓦地从座位上起身,顺着玉阶走了下来。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得到了梦境的几年记忆,桃卿对他要远比以前更熟悉,随着他的靠近,他能明显感觉到莫不臣的情绪起了波动,不像是接受他说辞的状态。“神使……”桃卿本能地后退半步,仍是莫不臣猛地扣住手腕。莫不臣手上的力道很重,尽管他已极力收敛,桃卿娇嫩的肌肤还是迅速红了,但两人的注意力都没在手腕上,桃卿情绪紧张,又叫了他一声:“神使……”“你回绝我,是不是因为你对裴之涣情有独钟?”莫不臣浅可以感受到桃卿的想法,浅色的眼珠如若蒙了层冰霜,既让桃卿望而生寒,却也令他自己冷得心脏发疼。“你为何偏偏对他青眼有加?”他问桃卿,“我知道你爱慕者众多,若论修为,他不是最高的,若论与你相识的年月,他亦不是最久的。既然他并非最出众的那个,我与他相比又差在哪里?”桃卿无措地望着莫不臣,完全没料到他竟如此咄咄逼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莫非是因为你所修的功法?”莫不臣说:“不错,他是难得的先天道体,与你的天生媚骨体质很契合,你与他双修会事半功倍。”“若是如此,桃卿,你该找我,我才是最适合你的,我是天生情种的道体,你我共同双修,你主肉身,我主神魂,我的境界又高出裴之涣许多,你的修为将会日进千里。”他的邀请赤裸得不加遮掩,桃卿不由更心慌了,神梦山的十二神使都是大乘境界,他才是区区元婴,他们欢合根本不叫双修,而是他采补卯神使,反倒会折损神使的修为。至于莫不臣说他是天生情种的体质,倒是叫桃卿十分吃惊,在他的印象中,卯神使向来清冷淡漠,而寻常的情种皆是风流多情之人,神使却一点也不像。怀着种种复杂的心思,桃卿的睫毛颤得厉害,垂着眼睛同莫不臣说道:“禀神使,我与之涣关系亲密不假,但不是为了修炼,是我真的喜爱他,在我看来,他就是最出众、最特殊的那一个。”“他容貌出众,品性高洁,是天下少有的君子。我与他的初识不算愉快,那时他待我颇为冷淡,不为我的容貌所惑,我以为他是冷情之人,然而他一旦与人交心,便会待人一片赤诚热忱,对我也是如此。”“之涣从不曾欺骗我,亦不曾对我别有所图,他如何想我,就会如何待我。”“将我当成好友时,他愿意付出性命保护我,将我当成倾慕之人时,他又甘愿将他的真心毫无保留地捧到我的面前,无论我如何回绝躲避,他始终不曾退却。”“这对我来说……太难得了。”桃卿轻声呢喃,“太难得了。”没错,他的确有众多爱慕者,但他们大多都只是爱慕他的容颜,也有许多是贪图他的道体,并不在乎他这个人如何。自然也有人不在乎他的容貌,譬如星桥,譬如雁雁,可他们或多或少地也曾欺瞒过他,尽管他既不生气也不在意,可正因如此,才更显出之涣的纯粹有多么难得。之涣愿意为了他改变自己,他犹记得当初的之涣是多么光风霁月的君子,可因为他喜爱美色,之涣情愿打破自身的原则,以姣好的容姿诱惑他,这便是将他看得比原则还要重要。为了救他,之涣甚至不惜亲手弑杀生父,这并非光彩之事,却足够令他震撼,后来他们更是有了肌肤之亲,神魂交融,他自然无法不动心。哪怕二十多年后他再被庄宴杀死一回他也认了,他不会再遇到第二个像是之涣这样的人,不如及时行乐,纵情享受和之涣的鱼水之欢,到时他也能算是死得其所了。“所以我不能辜负之涣。”桃卿鼓起勇气,对上莫不臣的双眼:“哪怕……哪怕您会降罪于我,我也甘愿受罚,只求您准许我的师尊留在神梦山中,直到他身体痊愈为止。”莫不臣闭上双眼,喉头涌起浓郁的血腥气,无情道功法的反噬一次重过一次,令他浑身经脉疼痛,却都抵不过心脏如同被撕裂的剧痛。桃卿想要的东西他分明都可以给他,裴之涣奉上真心算什么,他这颗天生情种的心就是为桃卿而生长出来的。现在他捧出了自己的心,桃卿却将它重重摔落了。他不要他的心。白鹿露出了担忧的眼神,围着莫不臣和桃卿转了几圈,莫不臣没有理会它,霍然睁开双眼,凝声问桃卿:“你说你不怕我降罪于你,那你可知晓我会如何惩罚你?”他眸光冰冷,脉脉的情愫尽数褪去,没有留下任何属于人的感情,琉璃般的眼瞳竟然让桃卿毛骨悚然,忍不住流露出了恐慌的神色,将头低了下去。“看着我,桃卿。”发现桃卿回避他的注视,莫不臣强硬地抬起他的下颌,没有情绪地说道:“你承受不起我的惩罚。”他会杀了裴之涣,杀了顾雪庭,让桃卿所在意的人一个个地消失,而桃卿则会被他抹掉记忆,永生永世地待在他的神国里,打下属于他的烙印,连元神都休想逃脱。桃卿被迫与莫不臣四目相对,映入视线中的是那双净若琉璃的眼睛,浅色的瞳孔流淌起了迷幻绚丽的色彩,蓦地摄住了桃卿的心神。几乎就在一瞬间,桃卿陷入了那片奇异的色彩里,冥冥之中,他隐约想起自己好像见过似曾相识的画面,那是就在莫不臣即将抹去桃卿的记忆之际,白鹿撞上桃卿的身体,让他踉跄了一下,桃卿头晕目眩地摆脱了莫不臣的控制,白鹿立刻叼住他的衣角,将他向外拖去。“神梦。”莫不臣冷冷地叫了白鹿一声,嗓音中流露出一丝杀意,白鹿回头看他一眼,却没回应,拉着桃卿离开了宫殿。一人一鹿离去后,莫不臣站在原地,「轰隆」一声,大殿的屋梁重重地砸落下来,四分五裂,地砖被砸出巨大的裂缝,不多时,华美的宫殿化成了一片废墟,围绕着莫不臣堆起了高高的碎石瓦砾。而他的唇角边也流出了一丝鲜血,面色苍白至极。……白鹿带着桃卿向山下走去,见他走得不快,它蹭了蹭他的腰腹,微微曲下四肢,示意他坐到它的背上。桃卿无法拒绝,只好小心翼翼地坐上了它的背,担心自己有可能压坏这只纤细的鹿,但白鹿远比他想象得强壮,待他坐稳并抱住它的脖颈后,它轻灵地一跃而出,在山石间灵活地跳跃着。它速度很快,随着不停的跳动,微凉的山风吹拂在桃卿的面颊上,安抚着他的情绪。直到山上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桃卿吃惊地回过头去,远远地望见上方掀起了几丈高的烟尘。他猜到宫殿的倒塌定然和莫不臣有关系,脸一下子白了,身体也微微发着抖,不知道他将面临怎样的惩罚,甚至已经联想到自己会像是这座宫殿一样死无全尸。白鹿感受到他的惶恐,慢慢停下脚步,将桃卿放了下来,温柔地舔了舔他的脸颊。它口不能言,但可以传达自己的想法,便告诉桃卿不必害怕,卯神使不会做什么,他既然喜爱桃卿,就一定不会伤害桃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