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果真破损,也的确撞上了石块。
祁溶路过时,余光所至,看出那车轮明显是被人换过,换成了一碰就会裂开的旧轮。
锦衣卫指挥使顾金吾凑上前,禀报道:“启禀殿下,卑职已命人加急前往域州官驿,明日便有新的马车。”
他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气度儒雅,风度翩然,不像武将,倒似文人。
“无需马车。”
祁溶指了指不远处的马匹,说:“本宫骑马,夜奔疾驰,不日便可到得浙东平州。”
顾金吾铁了心要杀他于山野,自然不会让他到平州,当下便推出了江锁,笑呵呵道:“太子殿下少年英雄,丈量天地,我等自愧弗如。只是江公公素来体寒,受不得这风霜雪露。”
江锁本站在顾金吾身后,突然被点到,只好站出,俯首无奈笑道:“无根之人,无能无用,疲弱不能自理。还望太子殿下体谅。”
她的身形当真瘦小羸弱,满脸稚气,站在祁溶与顾金吾中间,矮了一个头,似个半大点的孩子。
“是本宫唐突。”
祁溶看也不看江锁,盯着顾金吾,说:“那今夜且在此处歇息,明日本宫再与江公公共乘马车,同去平州。”
三人虚与委蛇地谈笑了好一阵才散去。
锦衣卫在山间生起了篝火。
江锁跟随顾金吾上了山,一边走,一边说:“车轮是临行之前故意换的,石头是方才故意撞的,指挥使大人今夜就要动手,怕不是太急了些?”
她低头踩着山间嫩草,在春泥里留下了浅浅的脚印。
顾金吾负手而行,说:“我杀他之心,实不可待。”
“哦?”
江锁倒生出了些好奇,浅笑着问:“什么深仇大恨过不得夜?”
“祁溶亲手杀了我的亲哥哥。”
顾金吾握紧了绣春刀,目光恨恨:“此番接下任务,既是为太后,也是为自己。”
江锁脸上的笑渐渐收拢,想了想,说:“锦衣卫前指挥使顾弥泽是大人的亲哥哥?”
“厂公大人目达耳通,颖悟绝伦。”
顾金吾虚伪地恭维一句,继续说:“比武结束后,我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他却还是生生切下了哥哥的头颅。”
这正是江锁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堂堂皇子,在朝堂脚跟未立,为何要与三大权臣结怨?
江锁想着,问道:“祁溶三战朝臣是在姜府覆灭之后。此事可与姜府有关?”
“那是自然。”
顾金吾找了块巨石坐下,接着说:“剿灭姜府乃太后授意,哥哥率锦衣卫围剿,前禁军统领薛景龙善后,而策划此次暗杀的就是前内阁次辅温善行。祁溶以一挑三,还能全身而退,太后的忌惮也不是没有道理。”
一声惊雷在江锁心中炸开。
可是,那夜,她明明亲眼看见,爹爹就挂在祁溶的剑上。
是祁溶杀死了爹爹!
“所以,他才该死。”
江锁咬牙看向顾金吾,目光中蕴含了太多东西,却不见悲喜,倏然,笑着问:“咱家可听说,暗杀当晚,他就在姜府。”
“他那是去救人。”
顾金吾哈哈一笑,讽刺道:“到底是年少天真。大皇子祁烬一死,祁溶便失去了一切倚仗。他以为现身姜府,锦衣卫就会听他的?殊不知,你死我活的时候,刀下留人,便生祸根。锦衣卫不过是杀得更厉害罢了。我哥一剑刺穿了姜宗曦的胸膛,是祁溶夺过剑柄,想救人。所幸姜宗曦到底还是咽了气。”
山风呜咽,吹得江锁的眼角有些湿润,也吹得她更理智。
“姜宗曦身为太傅,公然反对内阁改稻为桑的国策,与太安宫为敌。”
江锁目光冰冷,顿了顿,缓缓说:“不灭九族,难平众怒。”
“是了。”
顾金吾起身,朝着山腰的篝火走去。
江锁也紧随其后,脚下一软,摔了下去。
顾金吾“啊哟”一声喊,赶紧将人扶起。
“无妨。”
江锁拍了拍莽服上的泥点,笑道:“山路泥泞,脚下路滑。”
不知不觉间,红日西坠,皓月东升,山间不远处传来声声狼唳。
江锁在锦衣卫阵营中盘腿假寐。
祁溶在马车旁席地而坐,正与近侍风逸相谈,身边有十名东宫侍卫守护。
他整个人笼在树阴下,冷月照不到他的脸。
人群中,他是独树一帜的存在,风姿特秀,高而徐引,肃肃如松下风,濯濯如春月柳。
柴火烧得噼啪作响,烤得人暖暖的,江锁那张白如羊脂的脸被暖得泛红。
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从黑暗里射出一支羽箭,只冲祁溶面门。
江锁寻声望去,羽箭正是从白天那块巨石处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