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老六的武功习自陕甘一带的“快刀门”,这几下快刀使得当真是兔起鹘落,迅捷十分,刑小天虽是混迹市井、诈计百出,终究是个少年,平生第一次见到江湖人物见财起意不惜拔刀杀人,吓得脸色苍白,小青更是惊叫起来。剩下一个游龙帮帮徒也是双腿发软,险些跌倒在地,战战兢兢地问道:“师兄,你疯了吗,好端端杀了自家兄弟?”
郝老六嘿嘿一笑,说道:“罗师弟,你别怕,只管跟着我,保管让你发大财。”原来那人是他的同门师弟,名唤罗大胆,名字虽然叫做大胆,偏生最是胆小,平日里唯郝老六马首是瞻,不敢丝毫有违。他见郝老六突然发作,嘴里自是连声应承,心里却在想:郝师兄莫不是发了失心疯?也不知听了那小滑头什么话,竟然将自己兄弟尽数砍死,若是被帮主知道,那还得了?他一边想,一边偷看四下里打量,想要寻着机会一逃了之。
这时候郝老六一把掐住了刑小天的脖子,将长刀逼在他的鼻端,鲜血犹自滴淌下来。小青见状,想也没想,猛扑上来,拉住郝老六的手,喊道:“你要做什么?”郝老六并不理她,只是盯着刑小天,恶狠狠地说道:“快带老子去找宝藏,要不然一刀一个,砍死你们。”小青听了一怔,心想:哪里来的什么宝藏?旋即明白,这必是刑小天随口编造,郝老六信以为真。她连忙喊道:“你若是杀了我们,可也休想得到宝藏。”
刑小天却突然说道:“郝爷,你还是现在就杀了我们两个吧。”郝老六一怔,脱口问道:“为什么?”刑小天叹了口气,自顾自对小青说道:“他又不傻,现在当然不会杀我们,只不过等我们带他去找到了宝藏,就肯定会杀了我们。所以呢,无论带不带他找到宝藏,他都会杀了我们。既然如此,我们干吗把宝藏给他?”
郝老六听了这话,将长刀收了回去,干笑几声,说道:“小兄弟真是多心。我只不过是和你耍作玩的,可不会真的杀你。找到了岳爷爷的宝藏,我们二一添作五,你们一半,我们一半。”刑小天并不理他,指了指地上游龙帮帮徒的尸体,说道:“岳王宝藏价值连城,万一被铁帮主或者光明教的人知道,可就没你的份。所以你要杀了他们,以防走漏风声,反正事后你只需嫁祸给马帮,自然无人多问。郝爷,你说我猜得对不对?”郝老六不由地点了点头。
刑小天继续说道:“岳王宝藏里面得有多少宝贝啊,就算我带你找到,也没法一晚上统统搬走。你心里必是打定主意,等我们带你找到宝藏,就动手杀了我们,日后寻着时机,再慢慢将宝藏里的宝贝偷偷运走。”
郝老六被他说破了心思,心里忍不住想:这个小滑头确是精明,老子要是能养出这么个儿子就好了。想到这里,他差点张嘴问刑小天要不要做自己的干儿子,旋即想到:做干儿子有什么用?为了钱财,亲生儿子杀了老子的也大有人在。他气呼呼地问道:“你要怎样才肯相信老子?”
刑小天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难倒,左思右想,隔了半晌,说道:“俗话说,抬头三尺有神明。郝爷,您就发个毒誓吧。”郝老六说道:“这还不简单?”他双膝跪下,对天盟誓,说道:“郝老六对天发誓,找到宝藏之后,绝不会伤害刑小天小兄弟和小青姑娘,若有违此誓,”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几具尸体,说道:“就让被我杀过的人都变成厉鬼,来找我索命。”他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想:世上哪里来的鬼?就算有鬼,这些人本就是被老子杀的,变成了鬼找上门来,大不了老子再杀他们一遍。他心里这么想,脸上不禁露出微笑。
刑小天却是一副大为惊异的样子,说道:“信了,信了。郝爷既然都发了这等毒誓,我刑小天再要不信你,可就不是人了。”郝老六站起身来,说道:“既是如此,你就快带老子去找宝藏吧。”
刑小天东拉西扯了这么一番,本就是让他对宝藏一事深信不疑,当即点头,说道:“那我们一起去关帝庙找宝藏。”郝老六一听这话,脸色一变,啪的一声,重重地打了刑小天一记耳光,骂道:“小兔崽子,你敢耍老子!”
刑小天哎呀叫了一声,捂住脸,喊道:“郝爷,你干嘛打我?”郝老六恶狠狠地说道:“岳王宝藏当然是在岳爷爷的庙里,你要带老子去关帝庙是何道理?你要是耍老子,可别怪老子不客气。”刑小天问道:“岳爷爷的庙是什么时候建的呀?”郝老六说道:“当然是岳爷爷死了以后,朱仙镇的百姓建了庙来祭奠他的。”
刑小天叹道:“既然如此,岳爷爷又怎么能够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让岳云把宝藏藏在自己的庙里呢?”郝老六顿时变得有些羞愧,说道:“小兄弟,那个,对不住,我性子急,下手没了轻重。”
刑小天摆了摆手,转过身去,拉着小青,走在前头,郝老六带着自己的师弟在后面跟随,四个人朝朱仙镇外的关帝庙走去。
小青问刑小天道:“打得疼不疼?”刑小天淡然说道:“我本是孤儿,从小就一个人讨生活,这点打可算不得什么。”小青心疼,捏了捏他的手,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可以放小青蛇咬他们。”刑小天摇头说道:“就算小青蛇咬伤一个,另一个也会动手,凭我们两个也打不过。”小青当然明白,刑小天虽不会武功,却是身手敏捷,若是陡然驱蛇突袭咬伤一个,剩下一个纵或不能胜之,也不难趁机逃脱,他之所以不肯,实在是担心自己。她心中生起柔情,却又不免担心刑小天编造的谎话难免被揭穿,问道:“可是我们到哪里去找什么岳爷爷的宝藏?”刑小天故意脚步加快,拉着她走得稍稍前面,低声说道:“我已经试过了,这位郝爷好骗得很,不用担心。”小青虽未亲耳听见,却不难想见刑小天如何口吐莲花、巧舌如簧将郝老六骗得团团转,忍不住轻笑起来,旋即想到郝老六挥刀杀人的凶残样子,皱起眉头,问道:“有朝一日你会不会也为了钱财杀人?”
刑小天想也没想,说道:“不会。我只会为了你杀人。”小青一怔,说道:“我可不会要你杀人。”刑小天正色说道:“如果有人欺负你,我想尽各种办法、使尽各种手段,一定会杀了他。”小青听了心里一阵感动,幽幽地说道:“你大可放心,有你这个混世魔王陪着我,没人敢欺负我。”
他们两个人在前面低声地说话,郝老六心里不安,快步跟了上来,露出凶悍的神情,说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可休想使出什么诡计。”小青被他打搅,心中嗔怒,瞪了他一眼,心想:你摆出一副凶恶的样子,我们就会怕你吗?再过得一会,小天还会捉弄你。
几个人各自怀着心事,走起来飞快,一会功夫到了关帝庙外,只见两人多高的一堵墙环绕,高墙里面探出来绿荫如盖,大门两旁各有一座石狮,门楣上的匾额题着“大关帝庙”四个字。在大门旁边还竖立着老长的一根旗杆,杆身铁铸,盘着一条巨龙,又有两个小娃娃张臂合抱,却抱不过来。
刑小天指着旗杆问郝老六:“郝爷,你知道这旗杆上为什么铸两个小娃娃吗?”郝老六原非朱仙镇人,摇头说不知,刑小天来了兴致,说道:“这旗杆有个故事,叫做铁杆栖凤。说的是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做了皇帝,命大将石守信领兵南征,要平定南唐。可是连月大雨,军粮送不到军营。赵匡胤赶紧命二王赵光义挖通运河,要抢运军粮。赵光义得了命令,不敢怠慢,带着手下开挖运河,一路倒也顺利,可是说来奇怪,偏偏挖到了朱仙镇,连日怪风,白天挖好的河道,到了晚上就被大风刮来的砂石重又堵起。”
说到这里,他瞥了郝老六一眼,问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郝老六又是摇头,刑小天说道:“太祖皇帝心里着急得不得了,有一天晚上元神出窍,化作一条青龙,飞出皇宫,飞到朱仙镇,大展龙威,五爪张开这么一抓,就抓起来老大一堆的泥土,左一抓、右一抓,眼看着就要将运粮河给挖通了,却看到河岸边有个人推着一辆独轮小车,不停地往河道里倾倒泥土。那独轮车看着虽小,每倒得一下便是一整座的土丘,青龙挖得快,那人倒得也快,说什么也挖不通运粮河。”
“太祖皇帝大怒,重又变回了人形,指着那人骂道:‘尔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阻挠朕挖通运粮河?’那人倒也不惧,回口骂道:‘你这个红脸贼,背信弃义,夺了朕的江山,竟然还有面目在朕面前称孤道寡?’太祖皇帝闻言大惊,问道:‘您是柴皇兄吗?’那人喝道:‘谁与你称兄道弟?还我江山来!’这两个人扭打起来,各自化作一条巨龙,一青一黄,升到空中,斗得是风沙蔽日,乌云滚滚,分不出胜负。”
“就在这时候,天上飞来一只彩凤,落在独轮车上,化作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太祖皇帝一看,却是认得,原来是京娘,当年太祖皇帝还没做皇帝的时候千里送京娘,美名天下扬,当即停了手,问道:‘京娘,你怎么来了?’京娘就说了,‘小妹在关帝爷府上做客,听关帝爷说二位大哥在此打斗,特来化解,就请二位大哥看在小妹的面子上,罢了打斗吧。’听了京娘的劝,这两位皇爷才停了打斗,任由太祖皇帝挖通了运粮河,军粮送到,石守信才得以平定南唐。”
“等到了论功封赏的时候,太祖皇帝念及京娘劝架有功,就对当朝宰相赵普说了,‘将朕的盘龙棍拿去,在朱仙镇的关帝庙前给立起一座铁铸的栖凤杆,高要能捅破天,粗要两人合抱不过来。’赵普一听可就犯愁了,心想:这要耗费多少的铁呀?他就去找工匠师傅商量。工匠师傅一听,笑道:‘这有何难?’”
说到这里,刑小天朝郝老六一笑,问道:“郝爷,您说工匠师傅会怎么办?”郝老六被问得一愣,瞪眼怒道:“老子怎么知道?”
刑小天笑道:“工匠师傅说了,‘高要能捅破天,我们就把旗杆下面的土台搭得高高的,站在旗杆下面一看,就像捅破了天。粗要两人合抱不过来,我们就在旗杆上铸两个小人儿,合抱这旗杆抱不过来。’”
他由衷赞道:“所以说,这做人还是要会动脑筋。郝爷,您说对不对?”他这番讲述滔滔不绝,不惟郝老六,就是罗大胆也是听得入迷,直到此时方才醒悟,郝老六在他背上重重一推,骂道:“东拉西扯,耽误多少时辰?还不快带老子去找宝藏!”刑小天微微一笑,牵着小青的手,迈步进了关帝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