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金惜泉的会客厅中，萧岚飒如丧考妣。

他永远忘不了一年前第一次遇到金惜梦的场景。那是他们五家搬来恩街的日子，本是个天朗气清、香花满眼的好春日，却因着尹君逸和金惜泉带来的这个煞星令他没齿难忘。而此时，其他四个男子显然也陷入了那相同的回忆中。

当时几人正坐在冷家的庭院中，看着下人仆从们进出忙碌。尹君逸和金惜泉走来，后面蹦蹦跳跳跟了个面若桃花的小姑娘，那份跳脱劲儿不似寻常呆板羞涩的闺秀，再加上那出水芙蓉一般的俊俏模样，令萧岚飒平添了喜爱之情，他却不知这是个怎样的混世小魔头。

“君逸，恩街的马场你去过吗？可否带我们去转转？”萧岚飒只比金惜梦年长三岁，最是贪玩。

尹君逸闻言，有些为难地望向金惜泉，随即两人缓缓转头，神色复杂地看向一边的金惜梦。金惜梦却老神在在，只是眼中含着些许狡黠。

“莫不是小梦儿不会骑马？”萧岚飒见状，笑问道。

“岚飒，这般称呼金小姐，未免失礼。”轩辕珏侧眸轻责，又看向金惜泉和尹君逸，眼神中透着歉意。

他早就知道，尹君逸对金惜梦，有些不寻常的懵懂情愫。

萧岚飒与轩辕珏自小便是玩伴，轩辕珏年长他三岁，对他便如兄长般照拂，日子久了，萧岚飒自是最敬重他的。

“是我唐突了，”萧岚飒自觉失言，面带愧色道：“既如此，不去马场便是。”

闻言，金惜泉不由看向一边的金惜梦，将她眼中的失望全看了去。他犹豫片刻，抬眸对萧岚飒道：“女儿家着长裙，骑马终是不便，不若让舍妹先更换了骑装？”

几人点头，金惜梦心头狂喜，在侍女露桂的陪伴下回府更衣。

当她身着桃粉色骑装再次现身于几人面前时，几个少年皆是眼前一亮。

十二三岁的女儿家，最宜娇嫩之色，且裁剪合体的裤装更显出她匀称的身形，几人心中不禁冒出同一个念头，这小女子，出落成时，将会是中普城数一数二的闺秀。饶是金惜泉性情恬淡，此时也不免生出些虚荣之心了。

然而当他与尹君逸对视一眼后，分明也看出了两人的担忧。

去往马场时，金惜泉与金惜梦同车而坐。这位大哥讨好地对金惜梦道：“好妹妹，他们皆是男子，你今日可不许那般了！”

金惜梦听他唤着“好妹妹”，便知他有些央求了，当下咬唇轻笑，回道：“知道啦，我的好哥哥！”

金惜泉还是不放心，又威胁道：“今日若不是我和君逸为你告假，父亲不会放你出来，你若今日敢露出本性，以后我们再不带你出来!”

金惜梦看着车窗外，心不在焉道：“知道了哥！”她转过头，轻抚着袖子上的花纹，难得地有些扭捏，“哥，那个冷......冷玉泽他多大了？”

“嗯？”金惜泉眨眨眼道：“他比我小一岁，与君逸同岁，怎么了？”

“哦......”

金惜泉见她样子，没好气道：“我对你说的，你到底记下了没？”

“嗯.....”

待进了马场，里面的小厮们见几位贵公子到了，皆是殷勤备至。但见了金惜梦，几张脸又皆皱了起来，“金四小姐，您又来了啊！”这小魔头，累垮了多少马儿！

金惜梦妙目一横，吓得几人瑟瑟发抖，“我来不得吗？”说着，向几人打了个眼色。

能在恩街马场当值的又岂是脑筋不通之人？几人一瞬间便会了意，“自然来得，金四小姐来此，小的们不胜荣幸。”

金惜梦满意一笑，便举步前行。

冷玉泽回头，见此情景有些诧异，“金小姐常来？”

尹君逸忙道：“梦儿家教甚严，不常来此。”

乍一进马场，金惜梦还记着兄长的告诫，故作乖顺地随几个男子同去马厩挑马，他们皆年幼，自然挑的也是那些温顺的马驹。

轩辕珏扫视一眼，当即看上一匹四蹄踏雪的黑驹。他上前伸手轻抚马鬃，那马驹不知为何，有些惧怕之意。轩辕珏却也不急，只举着手，静静凝视它。少顷，那马儿竟渐渐上前，靠上他的指尖，与他亲近起来。

他唇边勾起浅笑，却突然有些感应一般，向旁边看去。只见金惜梦也在抚摸着一匹小白马，那小马表现有些暴躁，又似抗拒着，但不多时便在金惜梦的手下平静下来。

轩辕珏凝视那小白马，有些担忧，“金小姐，这匹小马性情不太温驯，不若换一匹？”

金惜梦转头看他，很是惊诧，“公子如何得知？我第一次骑它时......”

“嗯哼！”金惜泉在一边一声轻咳，金惜梦自知失言，便不敢多说，直接牵了小白马先去了场中。

轩辕珏觑见两人躲闪的神色，暗觉有趣，便不动声色，想要看看两人到底掩饰些什么。

场中已然有几人在打马慢行，但有一位红装少女却纵马驰骋，看起来英姿飒爽。

“好俊的马术！”冷玉泽脱口赞道，一边的几个男子也面露惊艳之色。

“糟糕！”尹君逸暗呼，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小梦儿，果见那一双杏眼中流露出不屑与......斗意。

他牵马靠过去，“梦儿，别忘了你答应你哥的！”

金惜梦闻言，忙乖乖收敛了目光，只侧头安抚着自己的小白马。

一边萧岚飒见金惜梦正扶着马鞍欲跨上马背，打趣道：“金小姐，可要帮忙？”

尹君逸见他如此玩笑，不由心惊胆战，却见金惜梦笑道：“那就有劳萧公子了。”

萧岚飒轻笑，也不理轩辕珏怨怪的目光，当即上前双手交叠，示意她踩着上马，可金惜梦却是一脸作难之色，“这样，我上不去，从前我哥和君逸哥哥，都是屈膝半跪，让我踩着他的膝头上去的！”

尹君逸一怔，旋即明白，这妮子，是要耍弄萧岚飒呢！

他忙忍了笑意，向萧岚飒点了点头，“梦儿有些惧怕，确是需要这般，要不......”说着，作势就要走上去，撩袍跪地。一边的金惜泉已然将头偏到一边，不忍再看了。

“不必！是我思虑不周，我来！”少年人的心，最是禁不住这般激的，萧岚飒抬手制止了尹君逸的动作，直接单膝跪了下去。

金惜梦轻笑一声，却不忘投以感激的目光，“多谢萧公子！”说罢，也不客气，抬起莲足便踩着萧岚飒的腿上了马。

将小美人儿送上了马，萧岚飒便一脸居功甚伟的神色，与其他人一起上马。

六人相貌器宇皆是极出挑的，在马场中遛马，着实很惹眼。

不一会儿，便引来不速之客，“金惜梦！”刚刚那驰骋马场的红装少女打马过来，端丽的脸上浮现出仇恨之色。

金惜梦眸中闪着厌恶，却还是挂了笑，有意地落后了五个少年半个马身之距，强作柔弱之态，“曲姐姐安好。”

那红装女子见她如此作态，有些不明所以，这丫头怎的今日转了性？她在六人面前勒马，妙目一扫，才恍然道：“怎么？在男子面前故作乖顺吗？”说罢，俏面漾起她惯常的目中无人之色。

金惜梦闻言，攥紧了马缰，她身下的马儿似是感受到她的怒意，也有些骚动。

冷玉泽蹙眉问道：“这位是？”

金惜泉向冷玉泽靠了过去，有意将金惜梦挡在身后，“这是右少宰曲蔚曲大人家的三小姐，曲落觞。”

此时曲二小姐也注意到冷玉泽，眸中不禁闪着一种莫名的意思，显然是对这气度不凡的少年有了些......

轩辕珏驱马在后，冷眼旁观，金惜梦的隐忍，金惜泉和尹君逸的忐忑，冷玉泽的不悦和曲落觞的情意，他尽收眼底。

他垂眸浅笑，看来有人要忍不住了。

果然，曲落觞见金惜梦能与这般人物一同在马场嬉戏，第一次尝到那嫉妒的滋味，她今年十六，与尹君逸同岁，此番情窦初开，自是不懂掩饰妒意，“金惜梦，今日可不会便宜你了！”

金惜泉和尹君逸心下惨然，金惜梦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他转头，果见金惜梦扬起小巧精致的下巴，面带嘲讽，淡淡道：“手下败将。”

轻飘飘的四个字，令在场之人面色变得十分精彩，当中最甚者，便要数萧岚飒了。

当着冷玉泽的面，金惜梦的话令曲落觞下不来台，她娇斥道：“你有本事，就别躲在你家哥哥身后，出来与我一战！”

这一句话，令某位装样儿装得甚是辛苦的大家闺秀瞬间便撕碎了一切伪装，心中战斗的火焰燃尽了脑中金惜泉所有的叮嘱。

“哼！曲落觞，你真是白白比我年长两岁，马术不济，却又不肯认！既然你给脸不要，那便怪不得小姑奶奶我下你面子了！”

金惜梦一张小嘴儿如连珠炮似的，说的在场中人瞠目结舌，谁也想不到，一个大家闺秀会如此“能言善辩”。只怕这些自小研习圣贤学问的贵公子们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小姑娘家家自称“小姑奶奶”的！

只见这丫头猛勒了马缰，那小白马前蹄倏然高高提起，马嘶之声震耳欲聋，惊得身边这五位公子的马匹跟着骚动起来，几男子险些自马上翻下来。

待几人安抚了身下的马，一袭桃粉已然自身边飞驰而过，再看马场之上，一红一粉两道身影已驰骋半圈了。

“她，她骗我！”萧岚飒看着小梦儿在场中逐渐与曲落觞拉开距离，还时不时在马上来个倒立之类的花样儿，气急败坏地拍着一侧大腿上那小巧的脚印子。

这场比试，自然还是金惜梦胜了，待她回到五个男子身边时，已是难掩本性。

尔后，她索性豁出去了，拖着几个男子在马场上赛马，大呼小叫，钗环尽散，毫无形象可言。

最为要命的，是她那好胜的性子一上来，根本不给这些男子留颜面，一圈赢不过人家，她便拉着人家跑两圈，两圈不行，便跑三圈......

最终，这场比试直到掌灯时分才结束，累垮了好几匹马，以她的全胜告终！